第一章 嬌花巧笑久寂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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他也不過是個十歲的小孩兒,還不清楚朝野發生了如何的劇變,唯一明白的國家大事,就是該死的倭寇屢次侵擾,居然打到南京,還越過南京侵襲安徽。

    至于朝廷,那本來就和他們家無關。

     他不知道,倭寇可以擋以刀槍,而朝中的奸佞,卻擋無可擋。

     嘉靖三十一年的一個雪夜,那個叫做楊磏龍的少年,來到方家和杜家合住的官邸,走入了金陵城紛亂的生活。

     諾顔和镕鈞幾乎一起為他着迷了,一張瘦削,利落的臉龐,悲憤,似乎又有些猶豫;驕傲,偏偏還有點恥辱。

    那是一張奇怪的臉龐,閃着冰原一樣深沉的光。

     他其實比起小镕鈞,也隻大了四歲。

    但是言行舉止成熟的反常,連方杜兩家大人也很少能和他搭上話。

     他一個人在南京應天府忙忙碌碌,臉色蒼白,還有點營養不良的發黃,終日裡不見脊梁挺拔,隻能看見一雙詭異的眼睛,藏着說不清道不白的秘密。

     所有人都幾乎在尊重他那種忙碌,杜镕鈞也不知被父親教導過多少次——“無論你楊大哥要做什麼,由他去就是,不許你多問。

    ” 隻有小諾顔,天天跟在楊磏龍背後蹦蹦跳跳,說着自家的花兒草兒,說着小杜子又做了什麼可笑的事情,說着秦淮河煙花好美,爹爹卻不肯放她去看…… 阿龍哥哥,阿龍哥哥,方杜兩家大院,就這麼飄滿了無憂無慮的呼聲。

    隻是……那個帶着三分幼稚和嬌寵的稱呼,随着諾顔的長大和楊磏龍又一次神秘地消失,慢慢消失在記憶深處了。

     忽的,杜镕鈞猛然站起,他一下子明白過來自己為什麼會忽然莫名其妙地想起楊磏龍,以他一身出類拔萃的功夫,那天如果他還在杜府,無論如何也會把諾顔救出來。

     自己為什麼這麼沒用?為什麼偏偏就要獨自逃生?恥辱、恥辱、對一個男人來說,真是無法忍受的屈辱啊。

    在此之前,他一直認為自己是一個很優秀也很有主張的男人,但是現在,他才知道自己原來是那麼的手足無措。

     好不容易收拾回紛亂的思緒,杜镕鈞才恍然大悟自己是在淮河以北的一個荒村孤廟裡,唯一一個關心自己的,還是個絲毫不通外面世事的小和尚。

     幾乎就在一瞬間,杜镕鈞決心已經下定。

    無論如何,他也要下山看看,他的親人、愛人,究竟怎麼樣了。

     “這個天殺的亂世!”杜镕鈞站起身,咬牙。

     “誰說的亂世?天佑我大明”,身後小和尚明靜随口接道:“公子這就下山了?一路小心。

    ” 杜镕鈞奇怪地看了他一眼,這個小和尚,好像不是想象中那麼單純。

     無暇再細想,反正他已經身無長物,便穿了一領灰色僧袍,随手摸了把香灰塗在臉上,匆匆向着黑黝黝的南方奔去。

     明靜送他到了門口,眼見着這個純樸的年輕人就這麼投入江湖的仇殺,何其司空見慣的一幕?千百年來,這樣的悲哀就在一天一天的延續着…… 他抱着雙臂,無奈地搖頭——本打算在這清淨之地休息幾日,可是,逃不了的江湖又卷來了。

     回過頭,廟内赫然多了六個褐衣人,衣着利落,眉眼生寒。

    六人一見明靜,立即躬身,态度極是恭敬。

     明靜點頭,示意。

    幾乎就在一瞬間,他的整個人都變了——變得如匣中的古劍,溫潤而淩厲,藏青微破的僧袍頓時掩不住顧盼的威嚴。

     “堂主”,為首的一個忽然一躬身:“這小子武功太差勁了,這麼些天居然都沒發現咱們。

    ” “嘿嘿,金陵杜镕鈞?杜家衡的二公子麼?”明靜凝神想了片刻:“他的案子我倒是知道,方北辰和杜家衡也算是當朝名士了,不知朝廷怎麼就動了他們。

    ” “我們……要施以援手麼?”赫衣的下屬請示道。

     “我分不開身。

    ”明靜緩緩吐了口氣,微微擡頭,雙眸深邃地看不到底,卻帶着不可逼視的神采,他伸出手扣了扣廟門,緩聲道:“淮北分舵組建在即,我不能離開,弟兄們也不方便出手。

    罷了,台面上的事情我們六道堂不宜過問,你去禀告幫主一聲,看她的意思行事就是。

    ” “是。

    ”六個赫衣人齊齊躬身:“屬下遵命。

    ”說罷一起退下,速度快得驚人。

     秋雨漸漸地收了,天卻還是陰沉沉的一幕。

    明靜伸出手,在頭上一抹,純黑的長發奇迹般地飄揚開來。

     “亂世?嘿嘿。

    ”他嘴角揚起一個微笑,有些個滄桑,又有些悲哀。

    忽然伸開雙臂一展,人已淩空掠起,投入那濃的化不開的天邊…… 蒼山,古廟,秋風……影影綽綽中,一個極潇灑的身影随風而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