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30章 後記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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展出籌備工作,直到有大批外省同事來參觀時,我才知道這件事。

    因為用意在使我這文物外行丢臉,卻料想不到反而使我格外開心。

    我還記得第一櫃陳列的,是我從蘇州花三十元買來明代白綿紙手抄兩大函有關兵事學的著作,内中有一部分是圖像,畫的是些奇奇怪怪的雲彩。

    為館中把這書買來的原因,是前不多久北京圖書館刊正把一部從英國照回來的敦煌寫本《望雲氣說》卷子加以刊載,并且我恰好還記得《史記》上載有衛青、霍去病出征西北,有派王朔随軍遠征“主望雲氣”記載。

    當時出兵西北,征伐連年,對于西北荒漠雲氣變化,顯然對于戰事是有個十分現實的意義。

    漢代記載情形雖不多,《漢書·藝文志》中,卻有個“黃帝望雲氣說”,凡是托名黃帝的著述,産生時間至晚也在春秋戰國時已出現。

    這個敦煌唐代望雲氣卷子的重要性,卻十分顯明。

     好不容易得來的這個明代抄本,至少可以作為校勘,得到許多有用知識,卻被當成“亂收迷信書籍當成文物”過失看待。

    可證明我那位業務領導如何無知。

    我親自陪着好幾個外省同行看下去,他們看後也隻笑笑,無一個人說長道短,更無一人提出不同意見。

    于是我又陪他們看第二櫃“廢品”,陳列的是一整匹暗花绫子,機頭上還織得有“河間府織造”幾個方方整整宋體字。

    花绫是一尺三左右的窄筘織成的,折合漢尺恰是二尺寬度。

    大串枝的花紋,和傳世宋代範淳仁诰敕相近。

    收入計價四元整。

    虧得主持這個廢品展覽的同事,想得真周到,還不忘把原價寫在一個卡片上。

    大家看過後,也隻笑笑。

     我的上司因為我在旁邊不聲不響,也奉陪笑笑。

    我當然更特别高興同樣笑笑。

    彼此笑的原因可大不相同。

    我作了三十年小說,想用文字來描寫,卻感到無法着手。

    當時館中同事,還有十二個學有專長的史學教授,看來也就無一個人由此及彼,聯想到河間府在漢代,就是河北一個著名絲綢生産區。

    南北朝以來,還始終有大生産,唐代還設有織绫局,宋、元、明、清都未停止生産過。

     這個值四元的整匹花绫,當成“廢品”展出,說明個什麼問題? 結果究竟丢誰的臉?快三十年了,至今恐還有人自以為曾作過一件絕頂聰明,而且取得勝利成功偉大創舉。

    本意或在使我感到羞憤因而離開。

    完全出于他們意外,就是我竟毫不覺得難受。

    并且有的是各種轉業機會,卻都不加考慮放棄了。

    竟堅決留下來,和這些人一同共事卅年。

    我因此也就學懂了絲綢問題,更重要還是明白了一些人在新社會能吃得開,首先是對于“世故哲學”的善于運用。

    這一行雖始終是個齊人濫竽的安樂窩,但一個真正有心人,可以學習的事事物物,也還夠多,也可說是個永遠不會畢業的學校。

    以文學實踐而言,一個典型新式官僚,如何混來混去,依附權勢,逐漸向上爬,終于“祿位高升”的過程,就很值得仔仔細細作十年八年調查研究,好好寫出來。

    雖屬個别現象,同時也能反映整個機構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