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9章 第一期 署名沈從文(3)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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幸居間調人又恰恰是個對中國軍略地位充滿興趣,人民情感社會問題十分隔膜的美國軍官,進行空氣即已十分尴尬。

     雙方談判情緒,還依然是有多少實力,占多少地方,一種完全現實的硬性的讨價還價。

    且都堅強而自信,萬一調處不成,即不惜用國家全部資源,剩餘壯丁,一例加入作注,賭個勝敗。

    半年調處,彌縫難周,結果是調人退出,戰火重啟。

     兩年來雖從收音機中,吾人間或尚可聞權威象征廣播時喉音嘹亮穩重,重申全面戰信心時,亦若把握十分。

    其實則偉人偉業,早已将全個國家,作成一灘血污,一片火海。

    内戰未完結,賭國運者牽線人有二:一在太平洋彼岸,一在鄰境;内戰即完結,天下定于一,牽線人亦非彼即此。

    一個元氣業已耗盡,國際地位業已打光的殘破國家,在政治,經濟,軍事及更多方面都失去了自主性以後,說出路,除了成為新世界強權國家的殖民地,附屬物,犧牲品,實在毫無什麼光榮出路可言!在這個過程中,朝野黨團及個人地位聲望,盡管越打越大,武力武器也可能越打越多,然而國家人民卻将越來越不成樣子。

    延長下去,民族夙命大悲劇即成目前,脫不出國際兩強争霸屠殺場,和新型武器試驗場。

     事實放在眼前如此分明,戰争卻依然在僵固矛盾中發展延續。

    在這裡,讓我想起胡适之先生答複記者兩句舊話,即:“決定戰争固要勇氣,進行和平更要真正勇氣”,轉覺言簡而意深。

     一個現代偉人,或在朝,或在野,由于一種已成習慣的政治邏輯,手中隻要保有一點武力,到某一時都不諱言戰争。

    為的是局部或全面戰争,進行雖十分激烈,對于他本人說來還是十分安全,無絲毫影響。

    勝敗雖好像置身其中,其實永遠置身事外。

    (或到不得已時向國外一跑,或根本即在國外。

    )至于言和平呢?可就不那麼簡單了。

    和平明白的含義,是把一切問題從武力以外來檢讨來尋覓解決方法。

    這種重新安排要發生效果,不止是某種具體事态的承認,還得就某幾種不同抽象原則加以折衷。

    必首先将人民需安定需休息的真正意見願望完全肯定,個人與所代表黨派都具有絕大犧牲心,來滿足人民這種合理願望,和平方能進行。

    和平的基本條件為:第一寄托于一切武力下作成的權勢必受限制,第二一切政治宣傳所作成的不正常空氣得加以清除,第三出于專家學人的良好意見,對現社會組織負責方面的有用經驗,以及人的共通理性,都得到充分擡頭機會。

    和平與民主不可分,真正的民主也隻有從這種和平空氣中方可實現。

    和平次一步路,是将一個用仇恨感情進行的内戰加以結束後,大家用一種愛與合作的新的覺醒态度,從各方面來鼓勵中國人民和知識青年,在這個為殘酷無情内戰所摧毀的國家廢墟上,重新建設一個公平合理的民主國家。

    試稍稍分析當代朝野偉人的心理狀态,就可知對于用戰争一面倒的勝利來解決一切的信心,雖已慢慢失去,對于從戰争以外來尋覓和平的勇氣,實在依然缺少。

    社會其他方面,也都知道人民真正需要是和平,這兩個字卻由于種種忌諱,不肯言,不敢言。

     在政治宣傳上或如此如彼提出原則,在政客行動中或小作試探,由于一種心理上的惰性,到頭來都不免依然被事實縛住,動彈不得。

    或身當其事,或别有所圖,直接間接導演過這種民族自殘大悲劇的人,求其如數年前大公報記者所說的全國性的愧、悔、改,實在還時機不到,也可說無可希望。

     一個國家政治上多不倒翁式的萬能官僚,卻少有深遠眼光巨大魄力的政治家,學術上多對于強權附會文巧的新式谶緯家,卻少有對國家民族具無私熱愛的哲學家和詩人。

    組織如此不健全,卻得國際剩餘軍火的接濟,人民即憔悴欲盡,武力尚十分龐大。

     在另外一方面則政治上推行的是中國人民完全陌生的一套,然而這一套在技術上既能将人民組織成一個龐大武力,各處流動,水不消滅,又能将知識青年熱情吸收控制,在任何一處任何事件上,都表示一種逐漸加強的向心力。

    這個龐大組織且慢慢的從各方面作種種适應與修正。

    吸收更多方面的新勢能,并擴大作戰技巧。

    ……這種對峙内戰難結束,中國往何處去?往毀滅而已。

     所以說,“前途”“出路”和“危機挽救”,希望于當前,實無可希望。

    希望于明天,還是青年的真正覺醒。

    我們實需要一個更新的新青年運動,來扭轉危機,收拾殘破。

    這運動思想浸潤将重于政治學習。

    正由于一種真正的覺醒和信心的獲得,來重新尋覓發現,首先不妨是分路出發,終結卻必然異途同歸:若新的青年有勇氣敢憧憬将國家現實由分裂破碎改造成團結一緻,将人民情感由仇恨傳染改造成愛與合作,并有勇氣将内戰視為一種民族共通的挫折,負責者最大的恥辱。

    國家明日即再困難,終有克服困難,向前發展,得到新生機會的一天。

    若獨立覺醒無可望,而多數青年知識分子定向的抉擇,卻由于強力的依附,及宣傳活動的結果,共同作成一種信仰。

    不特内戰難結束,即結束,我們為下一代準備的,卻恐将是一分不折不扣的“集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