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十章 一張破天荒的米票子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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那是不用說的:你們想,一條向來以米為命的米蛀蟲,眼睜睜看着他的一座相當高大的米山,要被人推倒,這是一件何等心痛的事?可是,他再看看他兒子那封向他哀求的信,卻又使他一顆隐痛的心裡,不得不默認下了無條件的屈服。

     兩天以後,本埠各大日報的封面欄,都刊出了一則引人注意的鳴謝廣告,這廣告占有二十行闊的地位。

    那木刻的标題,赫然是以下的幾個字:—— 中華義赈會謹代哀黎鳴謝柳也惠大善士,慨助赈米五百石! 就在各日報上刊出這鳴謝廣告的這一天,時間約在上午八九點鐘——這在這煩嚣的都市中,一部分糜爛的群衆,還算是個大清早——萍村村道之中,照例來了那個沙喉嚨的賣報人。

    隻聽他拖着那種聽慣了的悠長的調子,在高唱着各種報名。

    随着這賣報人的高唱聲,遠處嗚嗚地,卻駛來了一輛汽車。

     這是一輛對萍村居戶有些相熟的汽車。

    車子駛到村口,立刻便停了下來。

    車門開處,從車廂裡一躍而下的,正是四十三号中那個失蹤已久的十五歲的少年柳雪遲。

    看神氣,他是那樣的高興。

    當他順手關上那扇車門時,還向車中那個穿着舊西裝的司機者,親熱地點了點頭,同時,雙方都露出了一種友好而善良的微笑! 呵!活寶貝回來了! 萍村四十三号屋子中,每一個角度裡,每一方寸空氣中,都充滿着一種無可形容的悲喜交集的氣氛,那情緒是無法加以描繪的。

     在柳大胖子的初意,以為他這夜明珠式的兒子,挨了這許多天的餓,受了這許多天的驚恐,面龐一定要消瘦許多。

    哪知并不呀!一看他的神情,反較未離家時,更為活潑了些。

    大胖子單等他定下了神,父子二人,便開始了以下一節奇異的問答:—— 大胖子先開口問:“那一天,你為什麼要到三十三号屋子裡去呢?” 答:“我并沒有到那裡去過呀!” 問:“并沒有去過,你的鑽石胸針,怎麼會在那空屋子裡發現呢?” 答:“我并不知道這件事呀!” 問:“那麼,他們是用什麼方法,把你綁去的呢?” 答:“什麼綁去不綁去?我不明白這話呀!” 問:“你不是被人家綁票綁去的嗎?” 答:“我越弄越不懂,我并沒有被人綁過票呀!” 問:“既然并沒有被人綁過票,這許多天來,你在哪裡呢?” 答:“我在一家旅館裡呀!” 問:“你在旅館裡做什麼呢?” 答:“在等候着一個約會的朋友哪!” 問:“這是一個何等樣的朋友呢?” 答:“是以前的同學啊!” 問:“這同學姓什麼?叫什麼呢?” 答:“他——他——他——” 這奇異的問答,進行到這裡為止,卻已踏上了“警戒線”的邊際。

    隻見這位柳雪遲公子,不知為了什麼緣故,立刻竟又引起了他素常那種怕羞的特性。

    大胖子眼看他這寶貝的兒子,沉倒了頭,紅脹着臉,無論如何,再也不肯回答半個字。

     以上的情形,恰好和三十四号中的那位姗姗小姐最初回家時的情形,完全出于同一的模型。

     柳雪遲有兩個年輕的表兄,他們和讀者們,是有過一種“初會”的交誼的——那就是這四十三号三層陽台上的那兩個漂亮的西裝青年——事後,在背人的時候,他們曾偷偷向這柳雪遲探問,他們說:“你既沒有被人綁過票,為什麼附回來的信,要請求你的父親,答應那個要求呢?” 柳雪遲回答說:“那封信上的要求,卻是‘另外的一種要求’呀!” 兩個表兄又問:“所謂‘另外的要求’,又是一種什麼要求呢?” 這最後的一個問句,無異一方沉重的石塊,頓時又把這柳雪遲的頭顱,壓低了下去。

    于是,這一個不可解釋的疑問,終于成了一個不可解釋的疑問。

     然而,讀者們都是非常聰明的。

    料想,你們對于此一疑問,你們必然已獲得了一種适當的解答,那是無疑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