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六章 偶遇

關燈
話說式歐想着便走過去,一看果然是芷華。

    正在危機感的壓迫下,便情急不擇方式,感到有萬言千語要說,隻是吐不出口,一把拉住芷華。

     芷華毫無準備,突然被一異性拉住,大驚失色,一邊掙脫,一邊細看,卻是式歐。

    便欲開言,隻見式歐一臉張皇之氣,動作又如此粗暴。

    想到當初那樣情急,此刻更是不懷好意,便死命掙脫。

    但被拉住衣服走不脫,隻急得頓足道:“張先生你是怎的?莫忘了自己的格。

    你怎該追着找尋我?别忘了這是人家公館。

    我喊起來便對不住令妹淑敏,你快出去。

    ”說着見式歐扯得更緊,氣得咬牙道:“你真……我喊……”便要張口作聲,式歐見鬧得已不可開交,心中又冤又急,更說不出話。

    隻吃吃的道:“我……我……”這時見芷華已喊出聲來,式歐沒了主意,又不敢去掩她的口,不由腿兒一軟,撲地跪在地下,口内才掙出一句話道:“不是……,我求你……救命……”芷華聽得更倏的紅了臉,本來她在這平居無事之對,怎想得式歐正在危難中間,倒更誤會了,想到舊小說裡凡遇輕薄浪子調戲女人,都要說這慈悲救命的話。

    這真是最下流無恥之言。

     說起當初式歐向芷華求愛之時,芷華并非對他深惡痛絕,不過格于事勢,不願一誤再誤,以害仲膺的再害式歐。

    所以對式歐頗有還君明珠雙淚垂,恨不相逢未嫁時的苦衷,可見并非完全無情,但到此時見式歐改了昔日溫雅的态度,變為憊賴的行為,便不由把契重的心變為鄙視。

    自想事到如今,也顧不得淑敏的情面。

    他既如此下流,想當初對我的做作當然都出于虛僞,幸而我不會上這無賴的當。

    如今隻可用相當手段對付,便圓睜杏眼望着式歐道:“你現在快離開這裡。

    我還可以瞧你令妹的面子,饒恕了你。

    若再糾纏,我便喊仆人進來,送你到警區去。

    ” 式歐這時才緩足了氣,穩定了心向芷華用一隻手亂擺道:“芷華小姐,你是完全誤會……我是真真求你救命。

    ”芷華頓足道:“還胡說。

    你真……”式歐忙分辯道:“你容我說。

    我現在正有大禍臨身,不知何時便要喪命,所以求你救救。

    ”芷華把袖口向回一拉,式歐也跟着松開。

     芷華道:“這你還是亂說,平白地有什麼禍?你尋到這裡做什麼?快給我走!”式歐把頭亂點道:“胡說的不是人。

    我真是巧了,無故的禍從天降,困在這裡,餘亦舒對我也沒安好心。

    大約兇多吉少。

    小姐你瞧着我妹妹的面上,救我一救。

    ”芷華聽他說到餘亦舒,覺得有些詫異,便道:“你起來。

    餘亦舒是這宅裡的主人,他怎樣?你起來說。

    ”式歐忙從地下立起,才要訴說,忽然觸起自己的颠沛情形,不由流下淚來道:“小姐你太誤會我的意思了,我真是處境萬分危險。

    無形被餘亦舒監禁,不想遇見小姐你,就把你看成救星,你千萬給我想法。

    ”芷畢見式歐這種樣子,才悟到他非有歹意,方才是自己錯轉了念頭,幾乎失之毫厘,謬以千裡,忙道:“到底怎樣一件事?你說。

    ”式歐收定心神,便把自己從北京來到天津,和朋友同立醫院的事草草說起,将要說到柳如眉一節,總礙不能出口,便略起不提。

    隻說前夜如何放走房正梁,被官人認作亂黨,故而同房正梁一起逃命,到了餘亦舒家。

    那餘亦舒怎樣賣友求榮,将房正梁送入羅網,又如何留住自己,向自己說了什麼話,告知處境的危險,并有挾制利用的意思,自己如何害怕,想不出計較。

    今天無意中聽小姐講書,方才起意求你相救的話,都說了一遍。

    芷華聽罷沉吟半晌,才道:“你的話是真麼?”式歐道:“在這緊要時候,我怎能說謊?芷華深绉着柳眉道:“我和這餘宅也沒有多大交情,不過是在火車上和他家女孩子們遇見,拚命請我來教書,我因她們相待尚厚,所以相處到如今。

    至于這餘亦舒是我那些女學生的叔父,我隻知道他是退職的老官僚,内情卻毫不明白。

    若按你所說的話,這個人可算危險得很。

    他既賣了房正梁,也該連你一網打盡,不特除了後患,也好多邀些功。

    他既不這樣做,而且把心腹的話都說給你,當然在你身上另有所圖,卻是可怕得很。

    隻是你在這種時機,除了逃回北京,别無良法。

    不過餘亦舒的話若果是真,門外都是陷阱,你又怎能出去?我在這宅裡隻是教師的位置,除了和女眷稍有感情以外,與餘亦舒未打過交道,這可是有什麼法子想?式歐懇求道:“不論如何,小姐你隻看我妹妹面上,好歹要救我一下。

    ”芷華道。

    “那自然無須說得,不必說這些。

    當初我病在北京的時節,若不虧賢兄妹救護,哪還有我的命?如今想起還自耿耿不忘。

    閣下如今遭了這樣禍難,我若坐視不救,還成個什麼人?但隻倉卒我有什麼法想?”說着低頭沉思了一會道:“好在餘亦舒對你無論是善意惡意,看樣子尚不急急,可以容咱們設法。

    現在這樣吧,你暫且千萬不要冒險逃走,若真被官人捉去反壞了事。

    且住在這裡,餘亦舒無論對你有什麼使令,暫且随口答應,且顧眼前。

    我再想法探聽餘亦舒的意思。

    幸而餘亦舒的侄女麗蓮,素常和他叔父臭味差池,非常反對。

    我可以托她設法。

    這個麗蓮今天有些不舒服,沒有出來上課,方才她姐妹們出去到親戚家拜壽,她也沒有去。

    等一會我進内宅去和她說明這件事。

    再……”式歐聽到這裡,忙攔阻道:餘亦舒那樣陰險,家裡人料也沒個好的。

    若透了風聲,叫餘亦舒知道,怕又連累了小姐你。

    ”芷華搖頭道。

    “我怕什麼?難道他也把我攀作亂黨?再說麗蓮這個人非常熱心,絕沒舛錯。

    ” 正在說着,忽聽有女子聲音,從後樓唱着歌兒轉過前面甬道來,唱道:“細雨斜風着意意催,雙雙燕子幾時回?望江南草長莺飛,春來遍地桃花水。

    ……”唱到這裡,已走進書房外間,叫道:“先生先生,你怎麼要走?我留你玩一天。

    ”說着已走進屋裡,正要向芷華說話,忽瞥眼瞧看式歐,略一驚異,卻不露羞澀之态,隻向芷華問道:“這位是誰?”芷畢忙介紹道:“這位是我同學的令兄張先生。

    這就是我的學生餘麗蓮女士。

    ”那麗蓮向式歐略一點頭,又對芷華道:“先生會客,我不當攪擾。

    可是回頭先生别走,請你到後樓玩一會,吃完晚飯再回家。

    ”說完轉身就要出去。

    芷華連忙叫住道:“回來,我正有事煩你。

    ”麗蓮又一轉身,便坐在一張沙發上道”“什麼事。

    ”式歐見這位女郎,态度好似行雲流水,說話好似并剪哀梨,男子也沒有那樣脆快,不由十分心折。

    這時芷華向她道:“我有件文要緊又機密的事煩你。

    這事也隻可和你說。

    ”麗蓮跳起來,道:“盡管說,能辦必辦。

    ”芷華笑道:“你又沉不住氣,這可不是小事。

    你令叔在家麼?麗蓮把雙手亂擺道:“不成不成。

    要是煩我叔父的事,我可不管,我們爺兒倆死不對眼。

    我說也白說。

    ”芷華道:“不是這個。

    我隻問你令叔在家不在家?”麗蓮道:“從飯後就出門,聽說又要有官兒做,跑出鑽門子去了。

    ”芷華點頭道:“你知道令叔的官兒怎樣得來的麼?”麗蓮搖頭道:“不曉得。

    ”芷華指着式歐道:“這位張先生很曉得。

    張先生,你不妨把你們的細情,同餘女士說說。

    ” 式歐因不好意思同着女郎面前,毀謗她的家長,頗覺忸怩。

    芷華道:“你不好意思,我代你說吧。

    ”就把式歐方才所說的話,又代述了一遍。

    那麗蓮聽完,臉上頓時交了顔色,出了一口長氣。

    對芷華道:“先生,你記得我早說過,早晚要和這位叔父脫離關系。

    那時你還許笑我目無長上,現在可快實現了。

    他那樣陰狠卑鄙,我再沒法同他再住下去。

    我父母早喪,由叔父撫養,我不能勸他。

    隻有離開的一法。

    ”芷華道:“你别這樣張緻,先做件德行事。

    這位張先生現在進退無路,又不知令叔對他有何秘謀,請你設法救他一下。

    ”麗蓮道:“我有什麼法子呢。

    ”芷華道:“請你急速探聽令叔留住張先生是何意旨,然後咱們再想辦法。

    ”麗蓮道:“我這位叔父,從幼兒就詭計多端,無論有什麼主意,向來藏在肚裡,絕不肯告訴人。

    據我想他對于這位張先生,絕沒什麼好意。

    但是在他的計劃沒實現以前,真沒法打探。

    再說我們這一家的人,沒一個能和他說得進話去,尤其是我和他感情最壞。

    前幾天他無故的找尋到我頭上,嘔了一頓氣。

    氣得我好幾天沒有吃飯。

    到現在我還怕見他的面。

    ”芷華插口道:“哦。

    記得前些天聽說你們拌過嘴,倒是為什麼?”麗蓮臉上一紅,欲言又止,忽又撅着嘴道:“左不過是他那不要臉的想頭。

    他從前年丢了官,一直閑在家裡,大約納福納得煩了,不知有誰介紹,又認識了這當地督軍的門路,想再弄個官兒作作。

    無奈鑽了許久,不得到手。

    前幾天忽然想空了心,忽然當面同我說當地的督軍斷了弦,要娶個大家閨秀。

    有人來向他提親,問我願意不願意?我恰巧那天早晨看報,見上面載着督軍夫人不久就要做壽。

    哪有死人做壽的道理?知道他是朦混我,便問他這位督軍斷的是哪一條弦。

    明明他還有夫人,為何同我說這謊話?他見掩飾不住,才實說是督軍的如夫人死了,想要物色一位補缺。

    那位大夫人早已失寵,雖有如無。

    督署内庭向來是如夫人當權,所以這個機會極好。

    又說了些這種年頭隻要得寵有錢花,管什麼嫡庶?而且做了督軍的如夫人,足以誇耀戚族的話。

    當時我氣得要死,便向他說,我沒有這樣福分,也不想嫁人。

    便是必須嫁人,甯可嫁個拉洋車的,也不願高攀督軍作小老婆。

    他聽了我的話,還是不知進退,仍自竭力勸誘,我自想早年喪了父母。

    依着這樣叔父,竟用侄女的身子去買官做,真算喪盡廉恥。

    我隻拚出這條命去,決裂了就尋個死路也罷,便變了臉和他說,你有好幾個小老婆,何不給督軍送一個去。

    他急了,罵我不識擡舉。

    我就抱着我父母的靈牌大哭,鬧着要去尋死。

    哪知他倒軟了,反而當着人給我陪了不是,我隻得忍住。

    但是知道他絕不肯就此罷休,到如今還息息防着。

    你說我這種情形怎能向他探聽消息呢?”芷華聽了愕然道:“莫怪我說,真不知道你這令叔這樣混賬。

    可是這事更難辦了,這家裡除了你可托,你妹妹麗琨麗玲都是小孩脾氣,托她們倒怕誤事。

    這可怎麼好呢?”這時式歐一面詫異麗蓮的說話爽直,竟肯把家庭秘密當着外人講出來。

    一面自己恐懼,這餘亦舒對自己侄女,尚且毫無人心,對外人怎會有好意?不覺更怕起來。

    芷華看了式歐的恐懼神情,又想想麗蓮所說的話,真覺得無計可施。

    沉思了半晌,才向麗蓮道:“你是個有見識的人,這位張先生既在難中,我若坐視不救,實在對不住他的令妹。

    可是倉卒又沒有辦法,現在無論如何,總求你……”麗蓮跳起來道:“先生,你怎說這樣話?我再分能辦,豈能推脫?”芷華瞧着式歐道:“這可怎麼好?出門就有禍,在這裡又怕危險,真正兩難。

    但是據我看,餘亦舒既沒把你和房正梁一起斷送,大約還不緻有十分歹意。

    你不如且在這裡忍耐幾日,看看風色,再作道理。

    ”式歐道:“我在這裡如坐針氈,要再不能脫險,隻怕連愁帶怕,也活不得幾天了。

    ”芷華聽了更自躊躇無計。

    麗蓮忽然道:“并不是我隻往壞處想,我這位家叔,向來對人不曾安過好心。

    我看張先生不必遲疑,還是快些離開這裡的好。

    ”式歐微微頓足道:“我的小姐,我恨不得立刻插翅飛出這裡。

    隻是令叔說門外有偵探的人,我怎敢出去?” 芷華籲了一口氣,搔着頭兒,半晌立起身道:“我想得一個主意,雖是冒險,可是事到如今,也隻可闖着去辦。

    好在你身量不高,扮作女子,和我一同出門,定不受人注意。

    更喜你和麗蓮的模樣兒差不多,若穿了她的衣服出去,加倍穩妥。

    隻要逃出去,就先藏到我家裡。

    然後再想法逃回北京,你看這辦法怎樣?”式歐還未答言,麗蓮已拍手贊好。

    式歐猶疑道:“這法子固然不錯。

    不過在我這方面自是很好,倘若被人看破。

    豈不連累了你。

    ”芷華正色逋:“這事隻要做得機密,絕不緻敗露。

    即使敗露了,我當初蒙你兄妹救護,如今藉此報恩,也是該的。

    ”式歐道:“你若說什麼報恩的話,那我不敢答應。

    甯可我坐待禍從天降,也不忍女士為我冒險。

    ”麗蓮道:“張先生不必推辭,這種患難之中,何必固執?芷華先生的主意很好。

    我給你出個主意吧,一會兒我進去把我的衣服鞋帽送來,你收好了。

    芷華先生同我到内宅去吃飯。

    到飯後十點多鐘,我再送芷華先生出來。

    你預先改扮好了,就黑影兒和芷華先生一同掩出去。

    門房的人看見,也隻當我們師生一同出去玩耍。

    就是門外伏着偵探,也絕不會注意到女人身上。

    這法子再好沒有。

    現在趁着家裡清靜,我就給你去拿衣服。

    ”說完不等旁人回言,就跑了出去。

    式歐這裡向芷華道:“您的盛意,我這一世也忘不了。

    但是您若有旁的方法救我,我可以依從。

    要是女士為我冒這無味的險,我良心上如何能安?這事萬萬不能辦。

    ”芷華着急道:“你這人怎如此固執。

    我現在已是個厭世派的人,便是受了連累,也不後侮。

    ”式歐還是不肯。

    他又想到邪處,覺得芷華本來對自已無情。

    如今忽然這樣的仗義相救,并非有愛于我。

    不過為的當初曾在我家養病,受過些好處,故而藉此相報。

    我怎可為當初對她有一些恩惠,便受她舍命報答。

    況且她這樣伶仃弱質,倘為我真吃了連累官司,那我定死不瞑目。

    不如辭謝了她,自己聽天由命好了。

     式歐主意既定,由芷華說得口敝唇焦,隻是不肯答應。

    一會兒麗蓮拿着衣服來了,聽芷華和式歐互相辯駁,在旁一言不發。

    忽而唏的一笑,芷華問道:“你笑什麼?”麗蓮笑道:“我笑你們二位一樣的想不開,您是仗義救人,完全一片熱心。

    張先生卻不忍您為他冒險,也是十分好意。

    不過這樣辯論,到哪一時是個結果?據我看,還有個爽利法子,芷華先生也不必和張先生一同出去。

    您隻管自己回家。

    到十點後,張先生自己改扮女裝,個人溜出去便完了。

    好在門房的人都怕我,張先生穿着我的衣服,他們一看是我,定不敢上前盤問。

    隻要出得門去,瞞過了偵探的眼。

    再到芷華先生家躲着,豈不更好?芷華一聽,果然有理,便問式歐道:“這樣行了吧?”式歐自想除此也更無穩妥之法。

    不過到芷華家中去躲藏,也有種種不便,但既是她兩人盛意相救,不好再為多口,隻得含糊答應,逃出去再另尋安身之處,便點頭應了。

    麗蓮就把取來的衣服叫式歐試試是否合體。

    式歐也顧不得許多,隻得當着她們穿起來。

    居然修短肥瘦,大緻不差,隻是鞋子太小。

    芷華道:“夜裡出去,腳下差些也不要緊。

    而且他腳下的黑漆皮的淺幫皮鞋,女子也有穿的,頗可将就。

    ”麗蓮笑着又在衣服中取出一件夾鬥篷,道:“我早想到了,這件鬥篷被裁縫做得太長了,還沒改短。

    張先生披在身上,就好似穿了長裙,連腳面都可以蓋上。

    還有這頂花緞帽,戴上就可遮住頭發。

    這些日我出門總好這樣齊整打扮,定不會受人疑惑。

    ” 式歐深深謝了麗蓮,便道:“現在恐怕有人來。

    我該回到那邊去,省得被人撞見。

    ”芷華點頭道:“好,你去吧。

    晚上出去時可要千萬留神。

    我一會兒就回家,先給收拾一間房子,預借你去暫住。

    ”說着又把住址告訴明白。

     式歐一一應了,便把麗蓮所送的衣服鞋帽拿起,向她二人深深鞠躬道:“這時我什麼也不說了,将來報答有日。

    ”麗蓮笑道:“你快請吧,這不是客氣的時候。

    ”式歐又望望芷華,才退了出來,仍回到自己住的小客廳内。

    先把衣服藏到床下,遲了一會,才隔窗見芷華出門走了。

    麗蓮也回了内宅。

    再過了不大工夫,忽聽門外汽車聲響,餘亦舒從外走入。

    式歐忙倒在床上裝睡,幸而餘亦舒并未進這房裡,一直回内宅去了。

    式歐這才思想自己的前途,覺得今晚化裝出逃,卻是生命存亡的大關鍵。

    倘能平穩出去,或者還能重回北京,和妹妹淑敏相見。

    那時我一定攜着妹妹同到南邊,去侍奉父母,規規矩矩地度日,再不到這危險的社會中求生活了。

    倘或我竟被偵探捉去,當做亂黨殺了,可憐我父母隻生我一人。

    從此他二老的暮景,就不堪設想,想着不由淚下。

    又念到芷華這人,自己向來隻當她是個可愛的女子,誰知她遇事竟這樣有擔當,有膽力。

    我以前的行為,真輕亵了她。

    想了一會,已到了黃昏時候,有仆人送上晚飯。

    式歐心亂如麻,哪裡吃得下去?隻勉強用了些。

    好容易盼到十點鐘,式歐忽的想起,已到了該走的時候,若等他們關了街門,那時自己若喚仆人來開,定要在喉音上生出破綻。

    想着才要改換衣裝,忽然餘亦舒又走進來。

    進門先和式歐很客氣的問了飲食起居,便點上煙燈,吸着鴉片煙。

    有一搭無一搭地閑談起來。

    式歐見他神氣安閑,知道一半時不會離開,心裡急得要死。

    面上仍然裝作無事,和他酬答。

    餘亦舒吸足了煙,坐起向式歐道。

    “我們吸煙的人,飲食全在夜裡。

    一從閣下來到敝舍,還沒有歡飲一回。

    趁着今天長夜無事,正可以吃個消夜。

    你的酒量如何?咱們小飲幾杯。

    ”式歐聽了一驚,暗想可怕的事就已來了,大約他是灌醉了我,然後加害。

    連忙答道:“我自幼滴酒不聞,請您自己用吧。

    ”餘亦舒笑道:“豈有此理。

    像閣下這樣時髦的人,自然常在外面應酬,豈有不會飲酒之理?來來,不必客氣。

    ”說着就喊進一個仆人,吩咐道:“你到後面,向二姨太要一瓶葡萄酒來,再叫廚房做幾樣菜,我要和張先生吃消夜。

    ”那仆人答應了自去。

    式歐又推辭道:“我向來聞見酒味嘔吐,實在不能奉陪。

    ”餘隻是微笑,仍自吸煙。

    式歐知道又到了難關,回頭這席消夜酒,真不易消受。

    待叨擾吧,恐怕有意外危險。

    拚命推辭吧,又怕立刻惹惱了他,更不知出什麼禍?直急得通身出了冷汗。

    更顧轉逃走的念頭了。

    過了約有一刻鐘,那仆人拿着兩瓶酒進來,放在桌上,又端進幾樣小菜擺好椅子,餘亦舒便邀式歐入座。

    式歐還自央告道:“我實不能飲,請您自便了。

    ”餘亦舒沉了臉道,“老弟怎如此見外,難道是怪我不成敬意。

    懶得賞臉?”式歐見情形将要鬧僵,自想也是命該如此,看光景已無法逃出。

    與其長此耽驚害怕,還不如由他處置。

    便是給我毒藥喝,我也隻得喝了。

    ”餘亦舒給式歐斟上一杯酒,就自坐下。

    式歐看他那凜然可畏的神情,料得無法抗違,隻得舉杯引滿,笑臉相陪。

    餘亦舒才略有喜色,和式歐且飲且談。

    又說了些閑話,式歐把幾杯酒吃到肚裡,覺得懼怕之心稍減,膽力微壯。

    忍不住向餘亦舒很恭敬地道:“我自從蒙您收留在宅裡,一連叨擾了好幾日,心下很是不安。

    您曾說有事驅遣,我很願意效力。

    但不知您有什麼事?請早一些告訴我,也好早些預備。

    ”餘亦舒聽了,摸着短發想一想,忽地立起,向門外看看,順手把門關緊了。

    又回到原座,才闆着面孔向式歐道:“老弟,我說一句開門見山的話,你想房正梁和我總算是老朋友,我都可以把他送進監獄。

    我和老弟你初次見面竟而加以保護,我又何恨于他?何愛于你呢?這不過是我看你年少有為,可以做我個膀臂。

    我的身分你總該知道,平常人巴結還未必巴結得上。

    老弟你要是情願同我合作,請正式表示一下。

    我從此就把你當親信的人看待。

    ”式歐忙立起道:“蒙您栽培,我正求之不得。

    不過我現時正在患難中間,您做事怕有許多不便。

    ”餘亦舒搖頭道:“倒不在乎此。

    我如今還沒得着實缺差使,有事也不必出門去辦。

    而且将來我得了勢力,你這點兒罪名也很容易出脫的。

    再說你以為我是用你辦理公事麼?那我手下的人才很多,不必奉煩。

    我所以借重閣下,隻為辦些機密事,和我同立在共利害的地位上。

    ”說到這裡,式歐插口道:“我年紀很輕,經驗極少?怎能做機密事?”餘亦舒道:“那我自然用不着你的經驗,你隻聽我的主意去辦好了。

    現在閑話少說,隻問你肯替我幫忙不肯?”說着又闆起臉來。

    式歐見他氣色不佳,忙自應承道:“您這樣栽培,我當然赴湯蹈火在所不辭。

    何必說到幫忙?”餘亦舒色霁道:“你既願意給我幫忙,現在先口頭訂個條件。

    我绐你的權利,第一保證你的身體不遭危險,第二供給你的生活,第三每辦妥一件事就報酬你一筆款子,第四我将來得了地位,盡先給你謀一個好差使。

    至于你對我應盡的義務,第一我無論有什麼差遣,即使是你所不願意作的,也得給我去作;第二對我的差遣隻許遵行,不準詢問;第三一切事都要給我嚴守秘密。

    這三件若有一件不能實行,我就絕不客氣,還把你送給官人。

    你聽明白了麼?”式歐自想這條件真太苛刻,隻第一條我就沒法承當。

    倘或他派我去殺人放火,難道我也去麼? 餘亦舒見式歐躊躇,便又道:“你放心,我絕不派你去做危險的事。

    我要派你去做的事,差不多全是于你有便宜的。

    其實我原可以不必和你說這些。

    不過隻怕你這少經世故的人,不知輕重,遇事要講道德,摸良心,那就完全掣我的肘了。

    你要知道,我是圖謀升官發财的人,胸中的經倫。

    自然和普通人不同,用不着旁人妄參末議,隻要對我聽命而行,我絕不會虧負人。

    ”式歐自想事到如今,也隻可虛與委蛇,再另圖脫身之計,連忙唯唯答應。

    餘亦舒道:“好。

    你既肯熱心替我幫忙,将來包你從我身上發财。

    今天你且替我辦這第一件事。

    我的計劃早定好了,如今既和你說明,就好動手。

    ”式歐想不到事體來得如此之快,又不知他葫蘆裡賣的是什麼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