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十章 劍斬血淋兒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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武天洪聽那孩子名叫狼兒,心中一驚!古書常說:“狼子野心”,這孩子确是個危險動物。

     他不動聲色地問道:“為什麼叫狼兒?” 狼兒道:“别人告訴我的,我的媽和大猴子生的我,生下來我媽和大猴子都被人殺死,把我丢在山裡,吃老狼的奶長大。

    ” 武天洪聽了,心中半信不信,道:“你去吧,明天來等我。

    ” 狼兒道:“你不要哄我?” 武天洪道:“是真的,不哄你。

    ” 狼兒向武天洪身後望了望,不見李玄鹦、玉玲珑,轉身自去了。

     武天洪暗跟在後,見這裸體的大孩子,縱跳飛逝,疾如脫兔奔馬,居然不下于第一流輕功的人。

     這大孩子奔下數裡。

    投身鑽入一個僅容一人的山洞中,隻一倒身一抱頭,就呼呼地睡着了。

     武天洪藏身在一處怪石的山後面,随手拾起一粒石子,向山洞上面亂草中丢去。

     隻沙啦一聲草響,那大孩子就驚醒,擡頭望望洞外,用鼻嗅聞着,武天洪急收斂氣息,使自己身上的氣味不散出去,那大孩子嗅聞了一會,又倒頭睡了。

     武天洪知道:這孩子是極其警覺敏感的。

     回到住處,李玄鹦、玉玲珑已睡了,武天洪也睡覺。

     次日早起,武天洪向李玄鹦、玉玲珑道:“那野生的大孩子,資質确實是一等一,隻須一個月的鍛煉,就可以和陰屍手鬥一鬥,不過要想管束他,也不太容易。

    你們兩人先上路,我每天白天歇宿,夜裡帶着他走路,每天我們清晨碰一次面,譬如你們清晨從大别山動身要走,我恰好清晨到了大别山歇宿,就可以見一下。

    ” 李玄鹦同意了,帶了玉玲珑離開這柘臯集,上馬先奔前程。

     武天洪到集上去,買了些裡外衣服鞋襪等,和熟食幹糧之類。

     下午睡覺,到天黑起身,帶了東西,又奔山中來。

     大孩子果然在原地等候,一見武天洪來到,帶了許多東西,竟縱聲哈哈大笑起來,上前搶了熟食幹糧,填入口中就吃。

     武天洪讓他吃了一個足夠,一面教訓這大孩子,要聽話,要學做人的規矩禮貌,不準侵犯好人,不準對婦女無禮,這些這些,簡單明了地說了,大孩子滿口答應,不斷地點頭。

    吃完之後,就要搶衣服來穿。

     武天洪先把他領到潭水邊,親自動手,洗刷馬匹似地替他把全身洗得幹幹淨淨,卻發現這大孩子,生得十分英俊可愛,頭發如玄緞似的發光,眉眼五官端端正正,隻是眼珠不時發出兇殘的光芒。

     除去一張可愛的面龐兒之外,全身皮膚和手腳,卻因多年裸體和地摩擦,全都成很厚的老繭皮了,簡直像犀牛鳄魚,全身鱗甲似的,看樣子,平常人用刀劍,無法砍破,普通的火,怕都燒不痛。

     全身都洗幹淨了之後,把衣服叫他一件一件穿好,襪鞋穿好,頭發挽起來,裹上頭巾,一看,居然一個英俊文秀的少年書生,豐神翩翩,很有些像朱家骥,隻是兩手一伸出來,卻是粗皮大掌,像個中年挑糞的人的手。

     這大孩子喜歡得隻是不住口地笑,跳跳蹦蹦的,對武天洪十分忠順,武天洪說什麼他聽什麼。

     他說:别人告訴過他,他十五歲。

    可是看他身體的發育,和十八九歲差不多,比武天洪隻矮半頭。

     武天洪抱他共騎千裡黃骠馬,乘夜向西趕路。

    一路上講給他許多做人的規矩,替他取個名字,叫“侯朗兒”,意思就是猴狼兒,武天洪喊他小弟弟,他也知道喊武天洪大哥哥。

     天明,到了大别山北端一個市鎮,看見李玄鹦留下的記号,先找客店住下。

     店夥牽了馬,迎武天洪二人進入屋内,看見這兩位英俊華貴少年來歇店,極其殷勤招待,忽然看見侯朗兒的兩隻粗大的手,不禁吓一大跳,不禁向侯朗兒多看幾眼。

     侯朗兒向店夥一閃兇光,露齒把上下門牙橫磨一磨,店夥吓得屁滾尿流地逃了。

     武天洪連忙攔阻,吃了早飯,把侯朗兒先哄得睡覺,再急出去向店夥解釋,隻說這侯朗兒有先天的瘋病,當心不要惹他。

     然後,武天洪再急去找李玄鹦、玉玲珑。

     兩人正上馬要走,一見武天洪來,玉玲珑忽然現着黯然郁郁的神色,遠遠站開。

    武天洪略一詫,也沒有問,就把侯朗兒的情形說了一遍。

    李玄鹦這裡也沒有什麼事,就放馬走了。

     武天洪回到店中,店中已經被侯朗兒鬧翻天了!人都逃光,房屋被拆毀了兩間,家具全都踏碎。

     武天洪見了,又不好斥責,這種由野獸初次為人的人,受不得刺激,一斥責就要翻臉,隻好溫語告誡了一番,等店中有人回來,取出銀兩賠償,總算是沒有鬧出人命,事情總容易解決。

     天黑上路,武天洪又耳提面命了一番之後,到了大山中無人之處,把馬放了,武天洪叫侯朗兒比賽跑山。

    跑山是野獸最擅長的,是人類最不行的,可是以武天洪卓越功力,三聖三英的弟子,縱使侯朗兒真是天生異質,也難追上,武天洪一平縱身十六七丈,侯朗兒須兩次連縱;武天洪一拔身高起四五丈,侯朗兒至多一丈三四;侯朗兒能扭斷兩三株的樹,武天洪四丈外一掌,震碎山石,然後侯朗兒開始知道懼怕武天洪。

     武天洪發現,侯朗兒懼怕火光一閃,懼怕鑼聲突響,懼怕棍形之物一揮,偶然遇見這些,立刻變色驚起。

     他雖然懼怕武天洪,但他見武天洪對待他十分愛護,就由懼怕變成了服服貼貼,從此,武天洪管束侯朗兒,一點也不困難;雖然如此,仍然處處當心,不敢疏忽。

     第三夜,武天洪試教他些拳腳,侯朗兒一看就會,隻要武天洪把全套演練一次,侯朗兒就能照樣演出,一招不缺。

     第四天早上,到了信陽,看見李玄鹦的記号,武天洪把侯朗兒安頓好,來找李玄鹦。

     一見之下,武天洪心中一驚,但見玉玲珑清瘦得像大病初愈,連忙要問,李玄鹦已納悶地道:“玉玲珑不知是怎麼回事,夜裡不能睡覺,白天茶飯都不吃,癡癡呆呆地,話也不講。

    我問她很久,也問不出什麼情由來,這種失魂落魄的樣子,莫非是遇了什麼暗算,中了什麼蠱?” 武天洪一聽,心中頓時驚悟,把李玄鹦領到僻處,悄悄地道:“我知道了,你不要誤會我,那天夜裡,她被我把她光身子抱了一下……”武天洪說了一遍:“這小妹妹歲數到了,情窦初開,怕不是害相思病呢?” 李玄鹦道:“你怎麼會那樣聰明一世糊塗一時?水裡一條人影飛上空中,無論身法怎樣快,至少你也看出來是一個人,不是鳥獸魚類,你為什麼要拔身飛起去抱呢?就算是水裡跳出來一個光身男人,你也不會去抱。

    你當時心裡是怎麼想法,太奇怪了!” 武天洪心中有話,口中卻說不出來,讷讷地道:“那一泓潭水,以前曾是我和玉蕊仙妃調情的地方,第二次舊地重遊,不禁起了遐思,正在迷惘之中,玉玲珑不知道有人,飛出水外。

    我當時呢,真也說不清楚我心裡是怎麼回事,好像是突然驚醒,又像仍在夢中;好像是覺得一個水怪突然出現,不由自主地要去捉住:又好像是玉蕊仙妃從我懷裡飛去,我要追回來,所以在那緊急的一刹那之間,想都來不及多想,就跳起來把玉玲珑光身子抱了。

    ” 這些話,在以前,還無所謂,兩人之間還有些距離,中間可以放些别的;如今李玄鹦對武天洪,兩情相戀,密切得中間沒有什麼距離了,把這些和玉蕊仙妃玉玲珑的事,夾在中間,卻不是眼裡揉沙子?李玄鹦聽了這些話,焉得不煩惱?然而李玄鹦究竟是天資絕高的人,一切都看得清楚準确,心中一陣煩惱,馬上就散去,反怕武天洪懷疑自己吃醋,微笑道:“好多情的金狻猊!現在惹起她的相思病了,你打算怎樣安排呢?” 武天洪悄聲道:“玄鹦,我心裡已經決定,隻有你是我的妻子,我師父已說過由我決定了。

    玉玲珑的事,全由你安排吧,怎樣勸醒她?” 李玄鹦聽了,微羞地伏在武天洪肩上,悄聲道:“我知道你愛我,是嗎?哥,抱我一下。

    ” 武天洪把李玄鹦緊緊摟着,吻着她。

     李玄鹦依偎一會兒,掙脫身道:“我試試看,要是行或不行,再商量。

    ” 說完,嫣然一笑,轉身自去。

     武天洪向回走,心中想着:這又是一件極不容易解決的事!明明知道有一個方法,急急替玉玲珑介紹拉攏一個人,如徐竹年、朱家骥,人品性情武功,都配得上,卻不忍心辜負玉玲珑對自己的相思,不忍心薄幸地把她推開,因此又主觀地替玉玲珑設想,決不會接受徐竹年、朱家骥。

    連石祥曾刺血救玉玲珑,玉玲珑此刻也不會再去想石祥。

    但是不忍心把玉玲珑推開,那又怎麼辦呢?果然,英雄臨到真正的美人關了!回到店裡,侯朗兒幾乎又要出事——他把房門虛掩着,沒有睡覺,蹲身在房門裡,從門縫向外眈眈地窺看,眼現兇光,口中磨牙。

     武天洪一驚,順侯朗兒眼光望去,見西跨院門内,站着兩個勁服背劍的健壯少年,在互相低語。

     武天洪閃身進屋,問道:“又幹什麼?” 侯朗兒抱着武天洪道:“兩個壞人來查我,我氣得要吃他們的肉,你不許我打人,我沒敢動。

    ” 武天洪一聽有人來查,心中一警戒,撫着侯朗兒道:“聽我話,不打人,就是乖孩子,我喜歡你。

    那兩個人不是壞人,一定是說話說得不好聽,我去問問他們,你睡覺吧。

    ” 侯朗兒笑着向床上一卧就睡倒,骨碌碌的眼睛望着武天洪。

     武天洪走出去,見那兩個勁裝背劍少年還在,兩少年見武天洪走來,一齊回身看着武天洪。

    武天洪拱手道:“二位有什麼事嗎?” 一少年拱手道:“請教兄台貴性?” 武天洪微躬身道:“在下金狻猊武天洪,請教二位?” 兩少年驚得倒退一步,愕然同聲問道:“什麼?你是金狻猊武天洪?真的?” 武天洪拱手躬身道:“正是在下。

    ” 一個少年忙長揖笑道:“久仰如雷貫耳的大名!我是峨嵋山華陽夫人的門下,奉令在這一帶,查訪一母三姑蹤迹的,生怕她們漏過一字長蛇陣又往東去,武幫主怎會到這裡來?” 武天洪道:“我也是為一母三姑,到處走走的,準備先去武當山,探問地靈星的消息。

    ” 少年道:“武幫主在哪段?這一段從信陽到武陽是華陽夫人,栖霞女史,和金槍堡主韓傑生把守,明天就要向西進一百五十裡,武幫主在哪一段?” 武天洪道:“我不歸段,是到處跑的。

    三聖有哪一位在附近?” 少年道:“這一段……” 另一少年搶問道:“你真是武幫主嗎?” 武天洪道:“見到華陽夫人、栖霞女史、韓堡主,他們都認得兄弟。

    南京兩次擂台,想二位兄台都沒有去?” 兩少年惘然搖頭道:“沒有,真可惜,武幫主想見三位師尊嗎?” 武天洪道:“不必驚動,明天兄弟就到武當山了。

    ” 一少年問道:“武幫主屋裡那孩子是誰?” 武天洪簡單說一遍,是收伏的一個吃狼奶的野孩子,準備交給武當山管束。

     兩少年又略談幾句,備緻傾慕之忱,辭别而去,還要繼續查訪這一地段。

    最後終于告訴武天洪,這一段地帶,都歸鐵崖丈人總指揮,鐵崖丈人現在桐柏山,桐柏山的鐵崖丈人住處,已準許大家去了。

     武天洪大喜,歇息一個上午,下午就帶着侯朗兒,回到恩師處。

     路上,武天洪把鐵崖丈人,說成神仙,侯朗兒喜得抓耳搔腮,現出猴相。

     見了鐵崖丈人,鐵崖丈人一驚,站起身急問道:“氣色又變了,得到什麼高人的傳授?” 武天洪把經過情形仔細禀告,引侯朗兒拜見,侯朗兒畏懼得全身簌簌顫抖,不敢近前。

    鐵崖丈人含笑地安慰了幾句,侯朗兒才敢遠遠坐着。

     武天洪又說到玉玲珑害相思病之事。

     鐵崖丈人怒道: “好好好!左祥麟,右威風,你三宮六院去當皇帝吧,一個人不要把天地間的福氣,都占全了,太圓滿的福氣會遭天地之忌的!你徒有虛名,功德未建,就在女色裡打滾,想想看,對是不對?” 這幾句話,恍如五雷轟頂,當頭棒喝,把武天洪全身震得恍然大悟,汗如雨下,連忙拜倒地上,道:“弟子謹記師父的話,功德未建四個字。

    ” 鐵崖丈人伸手撫着武天洪頭頂,口中念道:“立言立德立功,希賢希聖希天!” 武天洪隻恭謹地答道:“是!”一個字。

     鐵崖丈人愉快起來,扶起武天洪,笑道:“有一個這麼聰明徒弟,确也是人間一樂!我這裡有不少熟菜幹糧,我取來給你們吃。

    ” 鐵崖丈人進内去。

     侯朗兒輕聲問道:“那老神仙說些什麼?立立立希希希?” 武天洪笑道:“你還不能懂,以後慢慢告訴你。

    ” 侯朗兒又悄聲道:“老神仙冤枉你,他說你打滾,我沒有看見你打滾?” 武天洪大笑道:“明天路上再告訴你吧。

    ” 鐵崖丈人取出許多好東西,放在桌上,看武天洪和侯朗兒大吃特吃,好像吃得愈多老人愈感到快慰。

     鐵崖丈人道:“一進門,看你的氣色,後來又聽你的笑聲,看來你的功力,快可以抵得上師父來了,這次去大巴山,我可以很放心,縱使血淋兒出手,你至少也可以抵一陣。

    我們這裡接到線上報來的消息,彭清姑重傷不治,回到大巴山就死了,她們複仇的心很強,你們還是要十分當心。

    ” 武天洪問道:“彭清姑真的死了嗎?不會是以詐死來布置詭計?” 鐵崖丈人道:“傳聞之言,無人親見,不能斷定,小心就是了。

    ” 武天洪又把自己打傷彭清姑,引起擂台大混亂,問鐵崖丈人,究竟是功是罪?鐵崖丈人認為是功不是罪,和海國三英所說相同。

     武天洪始終為此事,耿耿在心,經過三英三聖的權威地位師尊都說過是功,心中安定不少。

     可是為彭清姑之死,大巴山報仇心激烈,預料此去大巴山,必是一場喋血橫屍的生死決鬥,心情又十分沉重起來。

     當晚,拜辭了鐵崖丈人,帶着侯朗兒,離桐柏山,又向西奔。

     經過武當山,沒有上山,從山北繞過,仍然遇見守侯的武當山道士,傳了口信,說李玄鹦、玉玲珑留下話來,叫武天洪加快追趕,她兩人已過去一天半。

     武天洪心裡擔着大巴山複仇之火的沉重又想到玉玲珑在相思病中,戰鬥力幾乎沒有了,全憑李玄鹦一個人,身陷一母兩姑的重圍,如何得了?火速快馬加鞭,疾奔大巴山極東端——雞心嶺,這是預先和李玄鹦、玉玲珑,約好了的地方。

     天色黎明之後,雞心嶺在望,隻不過二三十裡,到了一所山中市鎮,迎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