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三章 邂逅二前輩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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沈伯頑卻不大了解這種談話技巧,在旁笑道:“武幫主能把這件事挑起來,費用是不在話下,我傾家蕩産也甘心!” 客人都去了。

     客人一走光,這青龍幫的總壇内外,立刻又變得十分緊張森嚴,大小人員,各就崗位,巡邏加緊,嚴密防範,所有燈燭,全部熄滅,一片沉沉昏黑,四周靜悄無聲,謹防黃毛精再領一批更兇悍的黑道巨魁,夜來侵犯。

     在總壇大堂裡,武天洪、孫良幹、玉蕊仙妃,還有薛秋山、包振先五人,共坐在漆黑之中。

     但并不是默默呆坐幹等,正以極低的聲音互談着。

     孫良幹問道:“幫主知道李幫主藏在什麼地方,究竟在哪裡?” 武天洪微笑着指玉蕊仙妃道:“問她,她知道。

    ” 玉蕊仙妃又急起來道:“真是奇怪,怎會問到我身上來?我哪裡知道?” 武天洪笑道:“今天午後,我從城裡沈伯頑家回到總壇來,你在家沒有出去,你記得你對我說了句什麼話?” 玉蕊仙妃茫茫然道:“我對你說了什麼?” 武天洪道:“你說李幫主變老了,是不是?哈!我從莫幹山回來之後,從,來沒有對誰說過,李幫主變老,你怎會知道她變老了?明明是你見到了她!對嗎?” 玉蕊仙妃呆了一呆,無可奈何地答道:“你這份鬼精靈!什麼事瞞不過你!我無心漏出一句口風,又被你看破!我老實說,我确是見到李玄鹦,她獨自來到這裡一下,她再三囑托我不要洩露,我已經答應她了。

    各位放心,李幫主就在這裡不遠,專為了保護總壇,防備黃毛精,到緊要關頭,她自然現身亮相。

    ” 孫良幹、薛秋山、包振先都大喜,再不言語。

     外面一個香主,疾奔來到大堂前,惶急地躬身道:“禀幫主副幫主,北面下遊草鞋峽附近,發現四艘匪徒的船,從燕子矶開來,大約有三十多人,亮着兵器,快要靠岸了!” 孫良幹驚道:“既然發現敵蹤,決不能讓他們迫近半裡之内……” 武天洪把孫良幹衣服拉一拉,孫良幹住口不說下去,武天洪向那香主道:“知道了,你先回去,不要驚動敵人,放他們過來,我有法子滅他們。

    ” 那香主飛奔而去。

     武天洪站起身道:“我們走!” 武天洪、玉蕊仙妃、孫良幹、薛秋山、包振先,五人一齊走出大堂,武天洪當先領路,向正南方走去。

     孫良幹連忙問道:“幫主向南走去?敵人不是從北面下遊草鞋峽來的嗎?” 武天洪笑道:“那是敵人的虛招兒,是疑兵,聲東擊西,把我們騙到北面草鞋峽去,黃毛精卻從南面來,乘虛攻擊總壇。

    ” 孫良幹仍半信半疑,又問道:“幫主看得準嗎?怎麼知道草鞋峽的敵人是假的?” 武天洪大笑道:“黃毛精要偷襲我們,自然是來得越快越好,隻有從上遊,順流而下,才能夠快;焉肯從下遊草鞋峽,逆流而上?還亮着兵器,不是假的是什麼?” 孫良幹大悟!武天洪又道:“黃毛精既然用了聲東擊西之計,就是打算偷襲總壇的,為什麼要偷襲?為什麼不公然打過來?可見黃毛精身邊,并沒有什麼高手,你們不必怕。

    ” 五人向南走了二裡路,停止下來,在路旁林木中掩藏着。

     不到一盞熱茶時間,果然看見正南方一連串九條黑人影,疾奔而來。

     薛秋山、包振先一起飛出,攔住去路。

     那九條黑人影,一齊停止下來。

     武天洪早看見,為首的一個瘦弱中年人,手使一對爛銀锏,卻是康秀才!武天洪一見是康秀才,心中仇火爆發!雖然現在早已知道,李玄鹦并沒有被康秀才打死,但是那一次在康秀才家後院打麥場上的情形,受刺激的印象太深刻了!他立刻對玉蕊仙妃道:“我要親自出手,你替我掠陣,你是武天篷,我是李玄鹦!” 說完,就地拾起一粒小圓石子,握在左手中,拔出祥麟寶劍,飛似地突出,厲聲道:“薛包二人退下!”薛秋山、包振先急退下! 武天洪向康秀才喝道:“你用吸心毒化彈,殺死辛祖仁,我現在用辛祖仁的祥麟寶劍,替辛祖仁報仇!” 康秀才不再答話,暴喝一聲:“上!” 九人立刻上前把武天洪包圍起來。

     武天洪嗆啷一聲,把劍收了,摹仿李玄鹦的聲音半哭着道:“薛秋山、包振先,你們都走開,看我空手送他們上西天,隻要他們敢動一動!” 康秀才九個人,一聲狂吼,萬道電光似的漫天攻來,武天洪悲哭着,空手在九人中間遊來遊去,東閃閃,西讓讓,略進進,稍退退,九個人狂風暴雨似的攻擊,招招落空。

    他擡頭看見玉蕊仙妃,果然拔劍在手遠遠掠陣,他向玉蕊仙妃啜泣道:“武天篷呀,你聽好,我把這裡的情節……” 玉蕊仙妃連忙截住道:“不要太輕敵,當心!” 武天洪學李玄鹦咯咯笑聲,變成哀哭道:“對付這幾個草包,比走山路還省力呢!” 這些話,都是李玄鹦在康秀才家,對鬥之時說過的,如今在此地又由武天洪口中說出,那聲音口吻,活脫脫是李玄鹦的口音,卻變成哀慘的哭聲,在玉蕊仙妃聽來,毫無印象,可是在康秀才聽來,簡直是天網恢恢,報應循環,無異于冤魂索命,吓得魂亡膽喪,全身戰栗,睜眼狂呼道:“有鬼!”正要回身逃走,武天洪早喝一聲“打”,左手中小圓石子發出,疾如閃電。

     正打中康秀才前胸!武天洪同時喝道:“吸心毒化彈!” 康秀才應聲仰面跌倒地上不動。

     其餘八人飛奔逃走。

     武天洪上前,兩手把康秀才舉起,舉得比頭還高,高聲喊道:“辛祖仁,你的英靈不遠,武天篷替你報仇了!” 黑暗中李玄鹦一條人影閃出,直翻身落在玉蕊仙妃身旁,伏在玉蕊仙妃肩上,放聲大哭!這一幕情景,深深感動了李玄鹦的内心深處,感動得大哭起來。

     武天洪放下康秀才,回頭大笑道:“這是作戲啊!你哭什麼?” 康秀才根本并沒有受傷,完全是吓昏過去,馬上又醒轉來,武天洪一手捏住康秀才的右臂麻筋,向孫良幹道:“這個人交給你,憑你處置吧。

    ” 孫良幹厲聲道:“康秀才,今日我們雖是仇敵,以前你究竟是當了我兩年十個月又二十二天的主人,放你一條生路,好在辛祖仁并沒有遭你的毒手,去吧!” 武天洪一放手,康秀才亡命似地逃去。

     衆人一同回到總壇大堂中。

     非常森嚴的戒備,竟然這樣戲劇化收場。

     總壇撤銷戒嚴,大堂上燈燭通明。

     李玄鹦初次在青龍幫裡公開露面,孫良幹見這位舊幫主,果然已成四十歲的中年婦人了。

     孫良幹吩咐下面,開夜宴暢叙歡談,青龍幫的六位堂主,各位香主,全都參加,觥籌交錯,笑語喧嘩,盛況熱鬧非凡。

     武天洪問李玄鹦道:“聽說鐵臂蒼虬被人殺了,棄屍江中,頭顱沒有,是你殺的?” 李玄鹦搖頭道:“是今天中午,在這裡現身,用暗綠半透明雁翎刀的那蒙面人殺的,不是我。

    ” 武天洪愕然問道:“那人也是女子,不是你?” 李玄鹦道:“我看見她出手,我就不再現身。

    那女子武功極高,我以前在江湖上遇到過幾次,看她的手法,是純粹五台山派的紫霞刀法。

    我既沒有刀,我也不會刀法,怎會是我?” 大家猜了一陣,猜不出那女子是誰。

     這一夜,大家盡歡而散。

     次日一早,忽然發現武天洪和玉蕊仙妃二人不辭而别,悄悄走了,留下祥麟寶劍和一封信。

     信裡說:當了幾天青龍幫主,總算是打勝了擂台,替幫裡赢得了十萬兩銀子,可供幫中費用;又把李幫主給找回來了。

    既然祥麟寶劍,是傳幫之寶,不敢帶走,應當留下;孫良幹所贈送的那匹黑馬,自己騎走了。

    幫中既有虎丐做靠山,再無可慮。

    自己因為是桐柏山的門徒,未得師父準許,不能把武天洪三字,寫人青龍幫的宗譜裡去。

    因為有急事,必須從速回家,不及面辭,再三珍重道謝等等…… 孫良幹急要派人去追,李玄鹦惋惜地歎道:“我們都是黑道出身改邪歸正的;武天篷他們是正派出身,正派出身的俠義道,就是這樣,盡自己心血能力,救困扶危,幫助别人渡過難關,事後不受酬謝,就飄然而去,我看不必去追了。

    ” 孫良幹躊躇道:“讓他二位去,我們什麼也沒有給他們,在人情有些說不過去吧?” 李玄鹦思索道:“若要追,到南京城裡去追,他們總要向九雲龍和虎丐辭行的,要是追到了,不必請他們回來,仍舊把祥麟劍送給他用吧!” 孫良幹立刻發動全幫的人,各處打聽騎黑馬騎白馬的一男一女。

     武天洪和玉蕊仙妃,當天天不亮,悄悄離開了南京下關青龍幫,總壇,從大江上遊渡江,直往西方疾奔而去。

     武天洪早料到李玄鹦會派人向南京城追去,因此并沒有進城向九雲龍和虎丐去辭行,甯願對長輩失禮,就怕被李玄鹦追到走不脫。

     當時,到了安徽省中部的“柘臯集”。

     “集”比“鎮”還小,這柘臯集隻有一家小客店,武天洪和玉蕊仙妃也隻好住下。

    這小客店裡,沒有女客的洗澡設備,這大夏天走了一天快馬疾奔的路,晚上如何能不洗澡?玉蕊仙妃要武天洪,半夜裡保護她去山裡溪中洗澡。

     以前在桐柏山山中,每到夏天,都是這樣,武天洪保護玉蕊仙妃到山溪中洗澡:由武天洪在谷外面把岡,玉蕊仙妃到谷裡面,連衣下水,在水中脫了衣服,隻露一頭在水上,洗完之後,仍在水裡把衣服穿好,水淋淋地上岸,再運内功把衣服蒸幹。

     二更之後,兩人從後窗出去,施展輕功,向西疾馳。

     不到十裡,進入山地,有好幾處清溪,澄清的碧水,涓涓潺暖流着,夜中聽來,有如佩玉鳴鸾之聲。

     找到一處有山石掩蔽的清潭,玉蕊仙妃四面望了望,道:“就是這裡最好。

    帳前侍衛,替本帥把守營門之外,快去!” 這次武天洪變了卦,笑道:“現在不是你帳前侍衛了,我站在外面把風,是‘外子’,你在内裡洗澡,是‘内人’。

    ” 玉蕊仙妃雙頰羞紅,嬌叱道:“不許胡說,看我撕你的嘴,快去!” 武天洪笑道:“你喊我一聲外子,我才肯去把風;不然,我獨自回客店裡睡覺去。

    ” 玉蕊仙妃羞笑道:“就喊你一聲,你有什麼好處?并不是喊了你一聲外子,以後就非嫁你不可。

    ” 武天洪嘻笑道:“你既然不在乎,就喊我一聲。

    ” 玉蕊仙妃笑道:“你聽好,喊你了:殺千刀的外子!” 武天洪笑道:“殺千刀?你要謀害親夫?” 玉蕊仙妃推着道:“不跟你鬥嘴,快去呀!” 武天洪詫異道:“既然喊我外子,是夫妻倆,洗澡何用回避?” 玉蕊仙妃羞得面紅過耳,低叱道:“快替我滾出去,再敢胡嚼舌頭,看我剝你的皮,抽你的筋!” 武天洪傻笑道:“衣服就是皮,你把我的衣服剝去,我陪你洗澡。

    ” 玉蕊仙妃點頭作揖央告道:“好哥哥,快去吧,不要拖延了,這大夏天,常有走夜路的人,幫幫忙!” 武天洪笑嘻嘻地走出去。

     他本是正直嚴肅的人,隻有和這師妹,六年來日夜不離,除師父外又無第三人來分心,才熬到可以互相說笑的資格,在行為上卻是絕對守禮的。

     他站在高處,四面隙望,防有人走近,他絕不向下看玉蕊仙妃。

     半晌,他聽見玉蕊仙妃從水裡出來的聲音,一拔身直縱到自己身旁,回頭看,赫然一個黑凜凜彪形大漢!武天洪一驚非同小可!疾拔身退四五丈,厲聲喝問道:“你是誰?” 黑大漢左眉上有一個黑瘤,問道:“你是武天洪不?” 武天洪厲聲道:“我行不更名坐不改姓,武天洪,不錯!” 黑大漢向武天洪上下打量一下,點頭道:“我黑煞神,在大别山等你!”說完,轉身向西疾馳而去。

     武天洪怕還有别人,急向四面仔細望去,不見一人。

    他第一次低頭向下看師妹,水聲又一響,玉蕊仙妃把頭從水中探出來,問道:“那黑瘤家夥走了吧?” 武天洪道:“出乎意外的,吓我一跳,去啦!” 玉蕊仙妃笑道:“不要看我,臉轉過去,我一會就洗好。

    ” 武天洪笑道:“你來一個貴妃出浴,替我壓壓驚。

    ” 玉蕊仙妃羞笑道:“嚼舌頭!不要耽擱時刻!” 武天洪果然把臉背過去,仍然注意隙望着四周。

     一會兒,又聽見玉蕊仙妃從水中出來的聲音,急奔到武天洪身旁,衣服全濕着,像落湯雞,臉孔闆得鐵青,厲聲道:“你這酒囊飯袋,你栽啦!又有人偷看我,你竟全然不知道!” 武天洪愕然道:“又有人?不是先前的黑大漢?” 玉蕊仙妃手中托着一根線香粗細四寸長的針,道:“你看這個!不但是又有人,而且要暗算我,從後面打來,被我反手接住,回頭再看,已經看不見人影子了。

    ”她向北方指道:“從那邊來的,我們追搜一下去!” 她說話之間,全身衣服發着濃密騰騰的蒸氣,如雲如霧,把仙妃美人,隐約在雲霧之中。

     北面本是一座小山崗,下臨玉蕊仙妃洗澡的清潭,發暗器的人,一定是伏身在山崗之上,向下發射的;這小山崗距離武天洪所站立之處,不過二三十丈,武天洪是可以清清楚楚看得見的,然而并沒有看見。

     北面小山崗的背後,就是北面的下山坡,武天洪和玉蕊仙妃疾奔北面下山坡,卻看見四野昏黑之中,有一星星燈光,一眼望去,大約在三裡路之外。

     一奔下北面的下山坡,就是無垠的平原,兩人悄無聲息地疾奔燈光處去。

     卻是一所小小的農村,有十來戶人家,一片昏黑,全都入了睡鄉,隻有燈光那人家,在這小小農村的前面。

     二人到了這人家門前,見門外放着不少大小石碑石塊,像是一個石匠或刻碑工人之家,房門大開着,裡面似乎沒有人。

     玉蕊仙妃首先闖入房内,武天洪把守在屋門外。

     裡面阖無一人,是三間通連成一整間的屋子,正中一座粗木架,架上平平仰放着一長方巨碑,像烏龜背上所馱的大立碑,碑上已刻了一半的字,還有一半沒有刻。

    碑左小幾上,放着燈,右面小幾上,放着硯池毛筆和茶壺,硯池内還有半池墨,毛筆筆鋒還潤濕未幹,可見主人走開不久。

     屋内左面,有床,屋内右面,有烹饪設備。

     玉蕊仙妃向石碑上看着,愈看愈懷疑,輕聲喊武天洪進屋裡來,指着石碑上道:“哥哥,這石碑上的字,不是刀刻的,是用手指寫凹下去的吧?” 武天洪四面打量屋内,擡頭看看梁上,漫不經心地答道:“能用手指石上寫字,寫凹