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七回 富室貧兒生埋金受報 前愆孽女死對案歸娼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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詩曰: 福有因緣禍有門,甘同枝葉苦同根。

     果随瓜豆人人種,水滴堂檐點點痕。

     悭父必然生蕩子,棘叢安得産蘭孫。

     百年冤鬼來尋債,隔世還追地下魂。

     卻說雲娘保了出獄,且按下不題。

    單表汴京城裡出了一個大财主,姓賈名仁,排行第八。

    他父親是錦衣衛役出身,在京專好拿訛頭、通線索,後來死了。

    生下賈八更是乖巧,頂着父親差使,六部九卿、内宮廠衛、二十四座衙門走的爛熟。

    先在童貫京營裡吃一分守備錢糧,後來和高俅、蔡京這幾個大權臣宅裡大管家結了親,拜成兄弟,就大弄起來。

    又認了林靈素做幹爹,不止外官,連司禮太監、提督三宮的老公們,沒一個不通聲氣。

    又結拜李師師做幹姐姐。

    因此京師起他一個混名,叫做“真亡賈八”。

    又因他專騙大錢,他少人幾千幾百不還人家,隻推說忘記了,沒有這宗帳;若是人該他的,還了又賴人重還,也隻推說忘記不曾收。

    有錢有勢,誰不怕他。

    所以混名一發叫的通行。

    家舊住在綿花小巷,後來驸馬街買了宅子,蓋的樓閣亭台、花園書房,俱照内裡款式。

    城裡當鋪、鹽店、香蠟店、綢緞店,何止二三十處,夥計有一二百人。

    隻是一件,年過六十無子,娶了許多姬妾,生一個就死一個,一屋老婆吃飯罷了。

     如此大錢,他平生一文不舍,就是人一情一往來,百文錢的也沒有。

     因這靖康皇帝喜花石綱,他就開了花石店,蘇杭盆景,無般不有——在艮嶽後街上。

    那時,士大夫家家俱有花石,一盆虎刺有賣到三百兩的,掙錢極易。

    道君皇帝也常取進去,中意了,常賜三五百兩。

    直到金兵過河,還拿着大天平兌人銀子,家下蓋造樓房不歇工。

     他小舅子方指揮,和他對門居住,是世襲銮儀衛指揮。

    五十多歲,隻有一一女一,叫做一春一姐,常抱來賈家頑耍。

    且是生得眉清目秀,一個小小口兒,乖巧伶利的,當不得又會哄人。

    賈家沒個孩子,常是姑娘長、姑娘短,哄得賈八家一群一婦一人看如寶貝一般,常是過來頑耍,一二日不肯放回去。

    年長十歲,又好個苗條身子,纏的一點點小腳兒,梳着個假髻兒,就是個牙人兒一般,沒人不一愛一。

    就學唱曲子、識字兒、抹骨牌,一教即會。

     後來兩下親戚走的熟了,因賈家無子,衆一婦一人就講把一春一姐過繼了來養着頑耍做伴。

    方家娘子不肯,隻許兩下走着,都叫爹娘。

     那一春一姐又會哄人,娘長娘短,叫的賈家老婆比親生的還稀罕,他衣裳、金珠墜子,常常的送來不絕。

     後至金兵亂了,賈家算計,這些金銀寶貝盡一自一不少,那裡去藏?就在那住的群樓花洞冰窖之下,穿井有十餘處。

    把金銀打就大磚,用漆漆了,一層層垛起,約有二丈餘深,使土培平,鋪上磚石。

    偌大一個宅院,那裡去找?卻暗暗記了不題。

     看官,你道這藏法妙不妙?誰知悭貪來的财物,決不許他妄用,故癡算藏了,以待有福,正是:人心如此如此,天意未然未然。

    有詩道得好:百歲光陰既不多,勞心苦算欲如何。

     充饑不過三餐飯,覆體能穿幾匹羅。

     金玉千箱憂盜賊,田園萬頃怕催科。

     夜來脫襪魂離殼,一個銅錢帶得麼? 且表這方家一女一兒一春一姐,到了十一歲上,忽然頭痛腦悶眼赤腮紅,隻是要睡,不住聲哭,幾日全不飲食。

    忽然夜間和他母親睡在床上,隻見他陡然大叫一聲跳起來,兩眼圓睜,說:“這家事不是我轉盜與人,是你許下謝他的。

    就是嫁了他,也是沒奈何!誰見我接他過牆,先奸後娶的?”說畢又大叫一聲,滿地打滾,一似有人打的一般,身上一塊青一塊紅。

    哭了一會,就沒了聲,隻是心窩裡亂跳。

    唬得方指揮夫妻主意全無,叫着一春一姐,隻不答應,兩個小眼閉得緊緊的,臉似金人一般。

    兩口兒哭得沒法了,趕夜裡去叫前門上師婆老劉來看。

    說是中惡,拿符水桃枝、香紙銀錢,剪個紙人兒,用漿水往東方送,說是遇見鬼了。

    守到天明,隻是不醒,慌的對門賈家一婦一人,一群都跑過來,圍着哭“我的嬌兒心肝”,亂成一塊,拿姜湯往小口來灌。

    那一春一姐那裡得醒?隻是大家抱的抱,哭的哭。

    因把那常穿的一件大紅绉紗小衫兒、紮花白绫比甲兒黃紮花裙兒,替他穿上,又把一雙金嵌寶石小白果墜兒,給他帶在小耳朵上,忙忙把個假油髻兒、紅繩兒紮在小小發辮上,換上一雙小小紅鞋,停在房裡床上,大家圍着哭。

    那賈仁過去看了,也一自一心酸,叫人去看杉木去了,又叫黃醫官取抱龍丸去。

    大家忙亂不題。

     一愛一鎖一情一根骨一肉一緣,彭殇生死亦同然。

     改頭換面知誰是