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4章 設計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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的風姿。

     畢竟時光最是無情,任是蓋世英雄或絕代佳人,都得随着它的消逝而留下無可掩飾的傷痕。

     不過,李玉真現在的眼光還是那麼清澈,沒有一絲一毫塵滓。

     “他還年輕得很,恐怕不會超過二十五歲吧、’李玉真胸中充滿了悲憫,想道:别人也許被他猿形的外相所蒙蔽,但顯然他的五官端正,骨骼奇佳,應是屬于聰穎而又忠厚的一類人,隻不知他如何能夠長出一身黃毛?連眼睛也變為綠色?誰也忘懷不了二十五前那場險惡無比的生死之戰,李玉真暗暗把這猿人拿來跟那天竺婆羅戰主相比,細一琢磨,心中忽有所悟。

     隻有阮雲台道:“飛猿兄,你心中當必知道今夜的局面,非比尋常。

    等咱們一動手,什麼話都來不及說了。

    因此本人須得把握這瞬息即逝的機會,講個明白,縱是今夜我等一敗塗地,本人在九泉之下,也不至于做個糊塗鬼。

    ” 萬裡飛猿仍然森冷地凝視着他,沒有開口。

     阮雲台又道:“本人觀察至今,已可以大膽誇口說,對你的來曆和用心都了如指掌了。

    ” 鐵膽包嘯風哦了一聲,道:“若是如此,阮先生何不說出來給大家聽聽?” 阮雲台道:“若是飛猿兄不反對,本人自是樂于奉告諸位前輩。

    ”萬裡飛猿道:“我不反對!你說。

    ” 阮雲台道:“好,第一宗先說你的武功淵源。

    根據種種迹象,我們早已判斷你是天竺婆羅戰主的傳人,但直到剛才你不肯猜第七位沒有現身的江南名宿萬柳散人張安世前輩何故缺席,本人才敢肯定說,你是婆羅戰主的傳人。

    ” 萬裡飛猿不做聲,好像一點興趣都沒有。

     但正因他反應是這樣子,阮雲台更有把握。

     當下仰天朗聲長笑,盡情發洩心中的得意之情:“飛猿兄,你當時不敢向峽偵查看,因為你怕此舉反而洩漏風聲,二十五年前,萬柳散人張安世前輩正是在百仞崖頂忽然出現,劃過茫茫長空,把婆羅戰主逃路封死,還使他負傷落敗。

    此是二十五年前最重要的一段公案,你目下有了應付之法,自是希望深藏不露。

    但假如你不是婆羅戰主的傳人,那一定會訝異何以七大高手非一齊出現不可?你不問不看,足證你的萬妙神手奇功絕藝,果然是傳自婆羅戰主本人。

    ” 萬裡飛猿喉嚨中障咆一聲:“是又怎樣?婆羅戰主比你們這些人都好一千倍一萬倍。

    你們八個人,他一個人,哼,你最壞最可惡!” 他指着阮雲台,口氣中完全流露出鄙視痛恨之意。

     阮雲台面色變得沉凝起來,接着謂歎一聲,道:“你責罵得甚是,本人可算得是罪魁禍首。

    ” 他不但沒有反駁,反而忽然認罪自責,大是出乎衆人意料之外,連猿人在内,都微微一怔。

     昆侖陸天行道:“二十五年來這宗公案使人難以忘記,可是老夫心中卻沒有絲毫歉疚不安之感。

    ” 鐵膽包嘯風仰天大笑,道;“我們舍生忘死的一場拼搏,既不為名亦不為利,何内疚之有?” 這兩人的話,大概可以代表七大高手全部的心情和想法,言下之意,亦等于提醒阮雲台無須攬罪自責! 阮雲台神色肅然,态度口氣都很認真,緩緩道:“二十五年前那婆羅戰主挾天竺無上絕學,雲遊到東土來。

    他老人家偶然出手,展露秘藝,讓中原武林得以瞻仰風采絕技,這原是好事。

    但他老人家胸中有宗教異見,以至好幾位佛道人遭劫。

    在他老人家看來,這是自然的事,就像旁草不能與禾苗共存一般。

    殊不知中土的情況與天竺迥異,中土千百年以來,官家對宗教極少幹涉,衆教并容,信者自信。

    因此,婆羅戰主若是以他的教義折服天下,誰也無話可說。

    若是以武功為手段,毀滅異己,這等作為,自然是不容于天地間。

    因此,本人用盡了心機唇舌,更不辭奔波跋涉,把當代七位前輩高手一齊請了出山,合力主持公道。

    ” 李玉真微微一笑,柔聲道:“阮先生寥寥幾句話,便把前因後果說得明明白白,既然你是要求公道,我們這些人也自問并沒有偏私和排斥異族之心,卻不知先前何故自承罪咎?” 阮雲台在回答之前,轉眼向衆人掃視一匝。

     每一個人的目光都集中在他身上,連猿人也不例外。

     最後,他的目光特别在李玉真面上停留了一下,隐約瞧得出她那清麗飄逸的微笑中,好像蘊含某種意思。

     “是的,她可以說是我阮雲台平生唯一的知己了。

    ”阮雲台的念頭迅快閃過心頭。

    “我和她雖然數十年來隻見過幾面,可是,隻有她了解我很多的想法,二十五年前初見時如此,現在也是如此。

    我也相當了解她,待會兒她必定有驚人之作,我瞧得出……” 他們之間從來沒有談過這些,以李玉真的本事和身份,根本牽扯不上“相逢恨晚”之類的情懷。

     可是他們的心靈卻有一種冥合妙契,不落诠言自然而會心。

     他們會心地深深相視一眼,阮雲台才道:“不錯,照理說本人應無愧疚,不過二十五年後的今日,飛猿兄在江湖上出現,本人想了很久,才恍然發現昔年的錯誤。

    ” 他既已自行認錯,猿人看來引起了興趣,澀聲道:‘你們當年若是公公平平的決鬥,便沒有做錯。

    ” 阮雲台道:“飛猿兄這話隻對了一半,當年本人應該找到個人,與那婆羅戰主公公平平地較量一場。

    縱結局不分勝負,但婆羅戰主一旦得知中土也有與他抗手之人,自然野心收斂,或是返回天竺,或是留在此地一心一意務求勝過這一個人。

    ” 林虛舟道長道:“野心之為物,不似其他妄念,隻怕不易收斂。

    ”阮雲台應道:“婆羅戰主武功通玄,天竺億萬之人無有敵手,是故跋涉東來,看看以中土之大,人物之衆,是不是也像天竺一般找不到對手。

    不幸的是他以一個異域僧侶之身,實在不易在茫茫人海中找到唯一可以與他分庭抗禮之人。

    飛猿兄和諸位前輩當必曉得,大凡野心不受絲毫拘束之時,便會漸漸變質。

    他會把自己妄想為超越一切無所不能的神,而不複再是人類。

    ” 萬裡飛猿聳聳寬厚的肩膀,道:“這些話跟不公平決鬥有什麼關聯呢?” 阮雲台嚴肅地道:“本人若在二十五年前懂得這些道理,今日的局面就大不相同了!” 那在場的六大高手沒有一個覺得阮雲台唠叨羅噱,一來他的理論的确有引人入勝之妙,二來他能誘使猿人插口論說,可能已有奇謀正逐步發動中。

     峨嵋鐘無垢第一次開口,表情冷峻,聲音特别低沉:“敢問阮先生,當年你錯在何處,如若不然,今日的局面又有何不同?” 這個衣着宛如村妪的老婦人,說話時自然流露出威嚴氣度,自有一股震懾人心的力量。

     可見得她能跨身于天下七大高手之列,除了武功之外,對于精神心靈方面的修為,也同樣重要。

     要以舉手投足以至言談顧視之間,都具有與衆不同的氣度和強大的無形力量。

     阮雲台道:“二十五年前婆羅戰主遭遇挫敗,負創離去。

    諸位前輩不但在當時目送他隐沒在杏冥群山之中,全無追誅之心。

    即使是在事前集議定計之時,也沒有人提出過趕盡殺絕的主張……” 萬裡飛猿仰天一聲狂笑,響徹雲霄,群山回響久久不絕。

     “趕盡殺絕?你說想對婆羅戰主趕盡殺絕?” 他起初的笑聲狂暴可怕,但說話之時卻變得冷冷硬硬,每個字咬得一清二楚,表現出極端的冷靜。

     人人都發覺這個遍體長毛的猿人,那對眼睛綠光更濃更盛,仿佛是深不可測、殘酷無情的大海,潛伏着仇恨的暗流。

     阮雲台強自抑制住心底冒出來的寒噤,有生以來,已曾面對過不知多少強仇大敵,但想打寒噤卻是第一次的現象。

     二十五年前面對婆羅戰主之時,也嘗過對方強大無倫的精神壓力,雖是十分難當,卻沒有這種機伶伶毛骨悚然之感。

     “我明白了,任何人的武功能達到他這等境界之時,必定上了年紀,因此體驗過堅恒流逝的時光以及變幻莫測的命運,乃是任何強者都無法抗拒或改變的,于是狂野剽悍之氣漸漸銷磨。

    但他年紀還輕,那狂野剽悍之氣宛如利劍上的光芒眩射,寒侵膚骨……” 這個念頭在他心中一掠即過,根本不費刹那時間。

    一在旁人看來,這位智者不過是恍然的光芒在眼中閃現了一下而已。

     “飛猿兄的意思,不外指出本人用趕盡殺絕這幾個字的狂妄可笑,以婆羅戰主的金剛不壞之身,天下誰能殺得死他?本人并不否認這個事實,即使在二十五年前,本人也深知天下無人能殺死他。

    ” 他稍稍停頓一下,又道:“但這并不是說世間無物可以置他于死地,例如火、水、兵刃、毒物、聲、光、壓力等……” 猿人哼了一聲,道:“哪有這許多物事可以殺死他,我不相信。

    ”阮雲台道:“關于水火兵刃毒物這幾項,你心中當無疑問。

    至于聲音強光,你也想得通,因為你曾以嘯聲傷人,可知聲音能夠殺人,問題隻是如何制造而已。

    強光情況也大緻相似,問題亦在于制造方面。

     最後說到壓力,假如用一座山壓住一個人,血肉之軀自是無法抵受得住,問題是世上哪有用一座山去壓死人之事?誰搬得動一座山?又如何能使重量集中壓在這個人身上?” 沒有人做聲答腔,既然阮雲台提出這些困難疑問,唯有等他自行解釋。

     “每個人的常識總有一些不自覺的錯誤,例如本人提到壓力,便使人聯想到用極重之物去壓他,越堅硬的東西便越重,所以不禁想到巨石山峰等,但事實上這等物極難使用,尤其是像婆羅戰主這等人物,想用重物壓死他的話,恐怕搬運之人先得累死。

    因此隻有用至柔之物才可以輕易壓死他,那就是水。

    本人說的是壓死,不是溺死。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