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五回 賈存老窮愁支兩府 林颦卿孤零憶雙親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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話說林黛玉接到哥哥林良玉家書,喜之不勝。

    王元出去之後,黛玉坐下來,叫晴雯剪了燭,移近燈前。

    正在拆起看,忽然心頭裡不知怎樣的就疼起來。

    心裡一疼,指頭一冷,就拈不起這封家書,淚珠兒就滾将下來。

     原來黛玉的父親林如海本系金陵望族,嫡親兄弟如嶽,卒于兩廣總督任所。

    雖則弟兄皆為顯宦,素日賃居京都,原籍祖居已為家廟。

    如嶽的妻房系南安郡王堂妹龍氏夫人。

    如嶽卒于粵中,龍夫人遺腹未産。

    如海接到揚州同住,數月後産了良玉。

    龍夫人痛夫不見,一恸而亡。

     彼時适逢賈夫人生子不育,就将良玉乳抱過來,不肯叫奶娘周領。

    直到六歲後生了黛玉,始令嬷嬷們撫養分床。

    本來一子兩祧先盡長房承嗣,況如海夫婦血抱過來,恩若親生,故此良玉倍加孝順。

     到了如海夫婦亡後,黛玉賈母接去,這良玉便立志不凡,不肯定婚成室,蔔宅營家,定要繼了祖父伯叔,重到京師成就功名,大開閥閱。

    因此就在揚州公館内整整地閉戶苦讀十來年,将一切家計分派與主管王元、蔡良、趙之忠、吳祥林、單升、柏年、楊周兒管理。

    又因王元忠直,派他做都管。

     這王元一面料理地畝糧食,一面在外路買販,又在鹽務裡營運,這事業就潑天地興旺起來。

    一則聖人之世薄斂輕徭,二則林氏積德不小,三則時候地面俱好,四則王元始終實心。

    各樣計算起來竟有了一千八九百萬的家事。

     這良玉一心一意,想起“父親亡過,兩袖清風,母親産後去世毫無所靠,全虧了伯父母血抱成人,受恩罔極,這些财産、家人都是伯父母遺下來,逐年滋生,方有這個家業。

    我總要成名後立起室家報答兩邊父母,将這些财産家人一總交還黛玉妹妹,以報在天之靈。

    ”他這心迹自王元以下俱各知道,亦曾屢次寄信提起這事。

     這裡黛玉身故,寫了信去,良玉一見,幾番恸絕。

    因信中說老太太一番遺念,要使賈琏送去,将次上船,是以不差人來接。

    直至黛玉回轉後,賈政趕了信去,良玉這一喜,就同伯父母重生一般。

    适逢自己又于是科中了鄉闱第四名,故先遣王元到京買宅,欲于公車北上,迎黛玉同居。

     這裡黛玉為何見信傷心,隻因觸起父母亡故,沒有父母家書,隻有哥哥來信。

    又想起哥哥志向“真可對我父母,我現在光景,待要離塵而去,也就要别了哥哥。

    ”故心上頭一觸,不覺地落下淚來。

    停了半晌,歎了幾聲方才拆開,看了又看,更覺傷心。

     晴雯道:“為這封家書,天天望着。

    到寄了來,又這樣苦惱。

    不知道大爺到了,還怎麼樣呢。

    ”紫鵑道:“是呢,大爺這封書,連大爺寫的時候還不知怎樣呢,他那裡想來也是這麼着,你要疼他,疼疼自己也就夠了,還這麼傷心做什麼。

    ”晴雯卻心頭一心地憶着寶玉換棉襖的情分,一面勸她,一面也掉下淚來。

     紫鵑摸不着,倒在旁邊勸道:“姑娘這麼着,你也那麼着,你倒招惹她傷起來。

    ”黛玉終究是靈透的人,就猜着晴雯的眼淚遠遠地落在寶玉身上。

    寶玉從前送她過去的時候,怎麼樣換棉襖,咬指甲,扶着她送茶湯,她隻擔個虛名兒。

    也罷了,這樣眼淚也不怪她。

    我從前過去的時候,明明地叫着寶玉,誰來答應一聲?我燒這詩、絹子,比咬下指甲、脫下貼身衣服,各自各的路兒。

    我雖沒有什麼虛名兒,倒替寶姐姐頂個實名兒。

    寶玉果真實心始終,該和寶姐姐不好,怎麼也好了?寶姐姐動便說起聖人、賢人什麼道學話來,怎麼而今也就有了喜了?好一個實心的寶玉,我到這個時候才醒呢。

    ”一面想,一面掉淚。

    紫鵑隻是摸不着,隻有勸他的分兒。

    過了好些時,三個人方歇下。

     到次日清晨,王元在騾馬市店房内吩咐衆朋友:“開發車夫騾夫,收拾衣箱什物,照着良大爺谕單,分頭送書信禮物辦事去。

    等我上賈府回了姑娘,請了回信,再回店來細細寫了禀帖,交蔡老三迎下去。

    ”這王大爺說完了,即便套上玻璃後擋車,鋪了狼皮車褥坐上車去。

     三爺、四喜兒也将水煙管、槟榔荷包、擦手絹子帶了跨上車沿。

    趕車的張小,便吆喝着那牲口就低着頭、使着勁往榮府來。

    王元很知規矩,離着府一丈多路便喝住了牲口,走下來,步上台階,轉過彎進門房裡去。

    這裡吳新登即趕出來拉了手,府裡衆友也哈了腰。

    吳新登道:“王老爹很有個伺候呢。

    ”指着天井裡說道:“你老人家隻瞧太陽到那裡,咱們才好上園子裡回話。

    ”王元謝了,坐下。

     四喜兒便敲着火點着紙卷子,将水煙管送将上來。

    王元吸了幾管,便嘻着口噴掉了。

    大家就說起南方的話來。

    隻見門外一起一起的送進各店鋪的年帳進來,上千、千外的也有,十幾兩的也有。

    吳新登接了來,分開幾項,戳上鐵釺子。

     不時間又有一輛轎車到來,先送進條子,寫王公茂三字,這個人便一直走進房來,站着拍着吳新登說道:“好吳二爺,替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