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九章 李夫人

關燈
孟式鵬忍不住蹲下去揉了揉她的頭,重重吐了口氣。

     她的眼淚流得慢了,聲音卻越來越平靜,不可動搖。

    我遭遇的一切困厄,都是你的緣故,可是因我而犧牲一切的不是你,不是,不是,不是! 每一個不是都似一柄重錘敲在李歆慈的身上,她極力反駁着,若不是你自己執意跑回長虹門去,哪裡會有後來的事?你陷自己于危境不說,也連累了雲姬一家 住口!路兒跳起來,這話終于刺痛了她,她指着李歆慈大喝,難道這一切不都因你的謀劃? 是我的謀劃又如何?李歆慈也被激怒了,狗剩兒是禍根,若不除了這禍根,你這一世,我這一世,哪裡有什麼安穩日子?冒些風險又如何?你離了我幾年,果然是越活越蠢!别人給你一分好處,你便記在心上,你的身體發膚一切都是我給你的,你卻不記得! 地上如玉石相擊般一響,那名門寶刃滴溜溜地在地上打着轉兒,有本事你就學了那哪吒,剖了你的肉,盡數還了我! 路兒先是茫然了一刹那,眉心紅潮盡褪,忽又轉為一種決然之色,竟往地上摸索而去。

     陳默一把拎住她臂膀,眼前卻浮起一層霧色,再聽卻是一記清脆的耳光。

    路兒被一股大力推搡着倒去,他不敢放手,也一并摔在地上。

     李夫人 夫人 孟式鵬與駱明侖的叫喊阻攔在李歆慈怒極出手時,都顯得太遲。

     路兒在陳默懷中發出一聲似悶哼又似啜泣的聲息,他好一會兒才能看清她的面頰上面赫然有五道指痕。

    她失色的容顔上,這指痕如刺青烙印,似乎是她血脈根系的昭證,深埋在她肌骨之中,此時終于浮了出來。

     路兒!陳默搖了搖她,小心翼翼地喚了她一聲。

     路兒不答他,隻将寂冷的眼神向上望去。

     你想死?我的骨血,我不答應,你倒是死給我看? 陳默暈頭漲腦地将臉揚起來時,就見日暈中,李歆慈氣急敗壞,語無倫次,她盯着自己方才掴在路兒臉上的那隻手掌,掌心紅彤彤的,似乎正有大股的血,要從那裡湧出來。

    而她面孔上,卻是一陣赤一陣青。

     這一記巴掌,似乎是掴在了她自己的臉上。

     陳默自從進陳家之後,就時時能聽到李歆慈的傳奇。

     她是二十年來,江湖上聲名最響亮的女子。

    金陵李家在陳劉李三家中,算後起之秀。

    李歆慈出生時,她父親才剛剛将金陵一城收入囊中,還面臨着諸多挑戰。

    她七歲時蒙天下第一高僧收為弟子,有這座靠山,聲威一時大振。

    她十七歲返家探親,正遇父親罹難,她一人一劍護着弱母幼弟,先是壓服了自家長輩,扶弟弟為家主,繼而縱橫捭阖,成就與顧陳二家之盟,此後二十年,江湖格局從此而定。

    二十四歲嫁入陳家,從此挑起陳家大半重任,讓這漸有凋零之氣的百年世家,又自風光起來。

    她談笑須臾間,經曆多少險風惡浪;彈指回顧時,幾許人為之膽戰心驚。

    多少年來如冰川雪原般的冷峻高潔,從不露半點怯色與人。

    然而這一刹那,她的崩頹失意如此明白無誤地展現在青天白日之下,不能也無力掩飾。

     煌英煌英她顫巍巍地伸出手去,路兒一點點地往後退去,她們之間始終隔着一段虛空,縱然天下無雙的輕功身法,也不能逾越。

     不再是受了委屈,一個擁抱就可以融化的小女兒了五年,在李歆慈的生命中不過是一段雖然難熬卻不長的歲月,在路兒,卻是大半的人生,這大半人生中生生裂開的鴻溝,要怎樣才能填得起來? 以前的事,算是媽媽對不起你,李歆慈的眼中終于滾出了一些淚水,她哀哀地道,跟媽媽回去,讓媽媽好好補償你,媽媽做的一切,都是為了你的呀 真的麼?路兒揉着頰上青腫處。

     真的,真的!李歆慈眼中又燃起了熱切的光。

     那麼你會和我離開陳家麼?路兒聲音顫抖着,似乎在嘲諷,又似乎帶着一絲期望,帶我去找我親生父親,給我一個真正的家! 李歆慈眼中的光漸漸斂滅,她在衆人的呆滞中靜默良久,苦澀的字句從她顫動的嘴唇中吐出:要是我能走十四年前就、不必等到今日了 也是,路兒齒間迸出兩個冷絕的字,她突然起身,往孟式鵬面前盈盈一拜,孟式鵬正自愕然,卻聽她道,我是來風堂的人,一切全憑堂主作主! 啊陳默孟式鵬和駱明侖齊叫了半聲,孟式鵬瞧了眼路兒,又瞧了眼李歆慈。

    他往後退了半步,陽光灼幹了空中的水汽,将人人頭頂,都曬得發燙。

     你,李歆慈結巴了一下,道,什麼時侯入的來風堂? 亡父是孟堂主的屬下,我父母雙亡,自然要蒙堂主收留!路兒擡起眼看着孟式鵬,卻是絲毫不理會李歆慈的問話。

     這孟式鵬猶豫着。

     路兒極輕極快地加了一句:你要的圖,是在我的手中! 孟式鵬愕然了片刻,終于避着李歆慈的眼光道:秦四哥的女兒,自然是我來風堂門下! 李歆慈的表情,整個兒凝結了。

     陳默腦子裡猛然閃過方才李歆慈的承諾:我已答充你來風堂的人,全都能平安離開河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