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三章 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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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她從爐上倒下一碗藥,有些歉然地走回雷老爺子身邊,說:沒料到我走開一會子,他們就鬧成這個樣子。

    她把帳子挂上金鈎,扶雷老爺子坐起。

    雷老爺子隻在碗上呷了一口,便側了臉去,不肯再喝。

    喝這還有什麼用?算了罷。

    弱飖想想也是,便起身說:那我去端碗茶來。

     沸水的熱氣騰起來,模糊了弱飖的眼睛。

    她專注地看着暗褐的葉片在水花中翻滾不休,以至雷老爺子問話時,沒有立時反應過來。

    雷老爺子問的是:弱飖,我強你跟我,你可有怨過?這讓她呆了一會,以至于開水溢在了手上才發覺,忙一邊吹着燙紅了的手背,一邊答道:跟老爺子是我自己情願的,老爺子何曾迫過我?她端了茶,坐回床緣上,細細地吹涼茶。

     雷老爺子費力地擡起了眼睑,其實,我那時若想救你們,本也是舉手之勞。

    水太燙了,弱飖手中的茶盞不住地轉動,她咬着唇笑道:老爺當年闖江湖,又何曾有人無故相幫過況且,都這多年了,這種話何必再說。

    笑意似紅梅在寒風中零落,浮在墨也似的寒潭中,随波輕蕩。

     雷老爺子出神地望了她好久。

    他突然倦極地合上雙目,倒不似和弱飖說話,就如同在與另一個自己交談。

    難得還一個不怨怼的人,就和老大的娘一樣。

    我三十出頭的時候還隻是個小混混,無立錐之地、隔宿之糧,他娘長得不好看呵,以我那時的處境,除了她那種,我還能娶什麼樣的?他娘為我吃的苦頭可不少,但我剛混出點眉目,便嫌起她來了。

    誰知還沒能讓我寫休書,她就去了雷老爺子突然住了聲,嘴角有一絲若有若無的笑意,側耳聽着什麼。

    屋裡隻聽得愈來愈烈的風聲。

    弱飖沒有插話,她似聽得那早已逝去的女子無限眷戀的聲聲相喚。

    唉,許久後,雷老爺子幽歎一聲,她竟是連做負心人的機會都不給我呢!她死前,我問她怨不怨我。

    她說,自己選的命,有什麼好怨的那口氣弱飖,和你方才一模一樣! 弱飖把茶盞在唇邊試了試,道:喝一點吧,暖暖胃。

    就将其湊在了雷老爺子唇邊。

    老爺子極力地把大半盅茶水都喝了進去:你方才得罪那些人,對你半點好處都沒有。

    這輩子有你為我送終,也算是有福了。

    弱飖,你可知我當初為何放你在外面管事? 弱飖起身去臨窗的高桌上放茶盞,用漠不關心的口氣問:為什麼?其實是不懷好意的,我想着,如你這樣的女人,武功不錯,有頭腦,長得漂亮我早看出來楚方對你有那麼一點意思,放在身邊遲早是個禍害!弱飖手上一顫,碗蓋用力地合在盞上。

    可若是無端端殺了你,到底有些舍不得,于是破了例,讓你出去管事,想着若你出了什麼岔子,就這由頭便把你處置了弱飖抖了一下,心思突然狂搖如窗外北風中的草木,這倒是她從未想過的。

    可是你做人做事都很清白,從沒往自己懷裡摟過錢,也沒跟别的男人厮混過,倒沒讓我抓住過把柄,不知不覺假也成真了。

    弱飖,你過來!弱飖走回雷老爺子身邊,老爺子舉起顫動的手,輕撫她的面頰。

    這些年,難為你了!弱飖捧着這隻手,突然一股悲恸湧上心頭,她猛然把面孔埋于這巨掌中,放聲痛哭。

     别哭了,有正經事說呢!有什麼好哭的,一個糟老頭子,死也就死了。

    雷老爺子此時的精神倒極好了。

    弱飖知道這是回光返照,于是拭盡了淚,凝神聽他說話。

    雷老爺子把身子往上坐了坐,握緊了弱飖的手,道:老二老三這幾個,都不成的,雷家若還有一絲指望,就是在陽陽身上。

    我若還能再活幾年,等陽陽大了,就可以笑着走;若是還可以挨上幾個月,至少也能做些布置,讓這幾個畜牲不把家當敗光可眼下,是不成了雷老爺子神情一黯,卻又用極熱切的眼光看定了弱飖,我隻能托付你了,我把碼頭上的人馬地盤全交給你其實這幾年都是你在管,你約束得住。

    隻要你把持好,這幾個畜牲都不敢亂動的。

    楚方前些年看着好,這三四年卻也有些靠不住,但隻要他們兄弟自己不胡來,楚方也沒那個能耐翻了天。

    弱飖,你幫我守五年,五年後陽陽滿十八,就看他了,那時你嫁人,陽陽他不會虧了你。

     弱飖完完全全地怔住,她從未想過雷老爺子會把這些事托給她。

    她猛然跪下,重重地叩了幾個頭,擡眼與雷老爺子祈求的眼神對上了,斷然道:老爺子放心,隻要弱飖還有一口氣在,就不許人動雷家一草一木! 雷老爺子的雙眼頓時亮了起來,他的雙手頹然落在大紅的綢緞被面上,死死地抓緊,被面上起了一重重的皺褶。

    他竭力從胸膛中蹦出一句話來:快去!召張三虎他們幾個來,我跟他們說快,再遲就