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一章 雨中怪客
關燈
小
中
大
照得藥鋪上的橫匾“人和堂”三個字,一齊亮了一亮。
就在這時,雨中的男子正好擡頭,對匾牌看了一眼,黑雲層裡的電光,透過雨障,也在他臉上映亮了一一下。
這是一個落拓漢子,下腮長滿了密集粗黑的胡碴子,眉字間有一種深心的寂寥感覺,可是他一雙眼睛——他的眼睛是明亮的,年青的,充滿笑意和善意的,還有那種教美麗少女怦然動心的多情深情。
那漢子在閃電的一刹那,擡頭疾看了街角藥鋪的招牌一眼,這一刹那的神情,卻是深思的。
隻見他嘴唇,微微動了三下,像把那藥材鋪的名字,默念了一遍似的,然後他低頭疾行入藥鋪。
就在他快靠近藥鋪階前屋檐之時,鼻際已可以嗅到一種強烈的煎藥香味,他可以看到密簾雨後藥店裡的人。
一共是四個人。
在密密麻麻,一個方格又一個方格,方格上嵌有斑剝小巧的銅鎖環扣的藥櫃前,是穿葛布長衫的老掌櫃。
坐在方櫃台側,一面搗杵盅藥一面打着呵欠的是布履草鞋的藥鋪夥計。
在一方小幾前瞑目煎藥,不時輕咳幾聲,在懷裡掏出一白絹中揩拭嘴邊的是大夫,而在他身邊操刀切藥材的是衣洗得發白,有幾個補丁的藥僮。
一切都很正常。
自這家藥鋪開張以來,一直是這四個人維持。
穿葛布長衫的老闆開藥鋪,請來一個懶夥計煉藥,一個大夫替人診視即時配藥,還有一個小厮幫些薪火煮熬的活計。
藥鋪沒有不妥,這四人也很正當,不妥的是将要來這藥鋪的人。
漢子似乎微微咽息了半聲,正要舉步往藥鋪走去,忽然,有三個人蓑衣雨笠,疾自街角行近,雨笠壓得雖低,但掩不住欲透笠而射的厲目,蓑衣裡一律玄青勁裝,魚皮密扣,海碗口粗的拳頭,拳眼上長滿了厚繭,拳背上贲布了筋骨。
三人步調一緻,一到藥鋪之前,一個人往内走到櫃台前,沉聲說:“白蒺藜、黑芝麻、女貞子、沙苑子各五錢。
” 掌櫃笑道:“敢情府上有人患了惡瘡麼?不如多加三錢拘杞子、赤芍白芍、覆盆子和川芎,以水煎服,滋肝補腎,必見神效。
”那人低沉地應了一聲,另外兩人,一個已走到煎藥處烤火,另一個則在階前坐了下來,似是避雨。
大漢一看,知道三人一前一後一中鋒,把藥鋪三大活路堵死,略一躊躇,掌櫃見有人在門外淋雨,便揚聲叫道:“那位過路的大爺,不買藥不打緊,進來焙火躲雨吧,省得涼着了感冒傷風。
” 漢子應了一聲,那階前的蓑衣雨笠人迅速的擡頭,兩道冷電也似的眼光,望了他一眼一隻望了他一眼,便又笠垂額眉,不再看他。
漢子正待往藥鋪行去,忽聽一陣玎啷清響,街口處轉出一頂轎子,擡轎的兩個人一沉一伏,走得極快,足履上濺起老高的水花,片刻便到了藥鋪前。
轎旁的一位丫環打扮的女子,吩咐一聲,轎子便擇階前較幹處放了下來。
漢子看見那丫鬟着水綠色的衣衫,皓腕纖手上戴着一金一翠玉的銅子,翻動着玎然清響,很是好聽。
隻見丫鬟“霍”地撐起了傘,在綿亘哀愁的雨中看來,那丫鬟十五六歲年紀,但是秀麗清甜,嘴角浮着淺淺的笑意,一張瓜子瓣兒臉芙蓉也似的,教苦愁的人看了如飲冰糖,哀傷的人看了開心起來,孤獨的人看了好像有了個乖巧柔順的女兒在身邊。
漢子卻看見轎子裡,有一抹绯紅色的衣擺,伸了一角出來,丫鬟一手撐傘,一手掀開繡着仙雲掩遮神蝠翩翔的轎簾。
轎裡先緩緩遞出一隻粉紅色的繡鞋,那動作是那麼幽雅輕柔,使得疾雨也變成雨粉似的,柔和了起來,接着,簾裡又伸出了一隻手,搭在轎前。
那隻手纖巧秀氣,五隻修長的指甲,塗着淡淡的鳳仙花汁,這手的主人敢情是嬌慷無力,所以要搭着轎前的橫木,才能走出來,單止這輕柔的動作,使得藥鋪裡的每一個人,都生起了上前去扶她出來的感覺。
隻聽轎裡的人說:“小去,到了麼?”這聲音清脆堅定,帶三分英氣,像一口絢麗奪目的寶劍沖着澗溪一洗,更是金英紛墜,映日生輝。
這聲音可以勾勒出成熟女子而帶嬌憨的輪廓來。
丫鬟腮邊曳着淺淺的笑容:“小姐,到了。
” 這時“人和堂”藥鋪的老闆叫了起來,興高采烈的迎将過去:“離離姑娘來了,離離姑娘來了,離離真是風雨無阻……阿又、十六,還不奉茶出來!” 煎藥僮子應了一聲,到後堂倒茶去了,夥計也勤快地用毛帚子在已經磨得烏亮的老舊紫檀木椅上揩來揩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