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一章 死向藍山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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的酒灌入葫蘆裡,一面道:“是麼?但我覺得老堡主跟我根本還沒有到相交莫逆的地步。

    ” 黃天星怔了一怔,仰天哈哈大笑;擊桌道:“對!對!我跟你大師兄,才是忘年至交,跟你說話,真虛僞不得,虛僞不得的!” 追命笑道:“人一虛僞,就沒有意思了。

    ” 在旁的奚九娘忽接道:“追命兄高見,自然可敬可佩,但素來名門自居的江公子若在,隻怕就要視為異端了。

    ”江瘦語是豪貴人家之後,素來自負清高,不與語言稍稍卑俗的人往來。

     追命卻微笑道:“其實奚兄心裡所想,隻怕也跟江公子相去不遠,隻不過藉江公子之意道出罷了。

    ”說罷哈哈大笑。

     奚九娘雖是窮酸秀才,屢試不第,但也自命才調,自視甚高,追命一語下來,倒是說中了奚九娘的心思。

     就在此時,外面一陣騷亂傳來。

     追命臉色微變,道:“恐怕……” 隻見兩名“撼天堡”壯丁,匆忙人報:“不好了,元大俠和江公子,就在離堡半裡不到的‘古今欄’附近出了事……” “我去看看。

    ”壯丁的話未說完,追命已似沙漠裡的水氣一般地消失了。

     黃天星聞得有人竟敢在東堡附近下手,簡直如同捋他虎髯,氣呼呼的捋起長衣,大步而去,葉朱顔、司徒不、奚九娘、敖近鐵都緊蹑而出。

     廳中隻留下殷乘風、周白宇和霍銀仙。

     殷乘風在沉默中一跺足,向周白宇說了一句話:“周城主,你我相交匪淺,求義求利,是正是邪,為敵為友,全在你一念之間,望你善加抉擇。

    ” 說罷,也似一陣閃風似的掠刮出堂外去。

     大堂外的秋風刮得像被急急追蹤似的,有一棵樹,隻剩下幾枝光秃秃的枝扭,讓人蓦然升起有一種冬臨的感覺。

     伸出來的手指,如果沾了水,在堂前一站,很快就讓勁風吹幹;琥珀色的酒泛漾着燈色的暖意。

     霍銀仙忽毅然道:“你跟我來。

    ”她像燕子劃水一般掠了出去。

     周白宇跟着掠出去,他的身形剛飄起的時候,就瞥見一塊落葉,在空中劃着無力的圈圈下降,他感覺到自己的志氣也如落葉。

     但他又不能不跟去。

     他們未久便來到了“撼天堡”後的一處菜圃,一行行的小上堆長滿了茁綠肥厚的芥蘭葉,每瓣至少有嬰兒臉龐大小,很多小黃蝶翩翩芥蘭花上。

     芥蘭畦地之後,有一間小茅寮。

     這是東堡躬耕自食的菜園,小茅寮是供給播種時候的工人休息用的。

     霍銀仙本來隻想往黃天星、追命相反的方向而走,因為藍夫人與周城主都是“撼天堡”中的熟客,所以堡中壯丁都沒有阻攔或盤問,霍銀仙要找一個無人的所在,就來到了此地。

     她像行雲一般止步,周白宇在她身後三尺之邊停下,鼻端聞到霍銀仙如瀑烏發,在疾行時飄揚的清香。

     霍銀仙停住,癡癡的望着菜園後那座談藍色隐然的山。

    天空有幾隻悠閑的飛鳥,襯托得藍山下的村落更是柔靜。

     霍銀仙幽幽地道:“山的後面,便是伏犀鎮,那是天底下最美麗的地方。

    ” 她徐徐轉過身來:“你知道我為什麼去找謝紅殿?” 周白宇癡癡的搖頭。

     “我去問謝姐姐,我想把你殺掉,謝姐姐說,那是沒有用的,你死了,元山也沒有勝,元山要的是勝利,她隻是告訴我這一點。

    ”她咬着下唇說。

     “但是你——” “我答應她改變原來的意念後,前思後想,仍不放心元山和你之戰,所以我到江畔的路上等你經過……可是沒想到,差點受了‘叫春五貓’末氏兄弟的污辱,真的讓你救了我……”霍銀仙垂下了頭,夕陽照在她側臉,從耳垂至頭際掩映着烏翼一般的發,美得令人看不清楚她的面目。

     “我幾次想動手殺你,但都……”她低聲得像夕陽沉近山腰。

     周白宇上前一步,他的喉頭滾動着聲音,卻發不出話來。

     “我知道我這樣做,是害了你……”霍銀仙的聲音倏然止住,因為周白宇的手,已有力的搭在她柔弱的肩上。

     “我願意。

    ” 兩個人在夕陽映在眼瞳裡的一點灰燼般的暗紅,互相凝視,久久沒有語言,隻有晚風拂起鬓上發掠過耳際的輕響。

     殘霞替黛綠色的芥蘭葉上,塗了一層胭脂色。

    風徐過,周白宇忍不住把臉趨向霍銀仙的粉腮。

     “我不能再對不起我丈夫……” “我明白。

    ” 兩個人的聲音在黃昏景緻中都是凄落的。

    周白宇隻來得及看到,霍銀仙鬓側背着夕陽光照映下幾絡鍍金般的發絲,忽輕輕顫動了一下,便感覺到一種近乎麻木的冰冷,一下子深入胸膛箍住他的心髒。

     他忍不住發出聲音,低首看見自己的白衫,并不是因為夕色而是因為血色而紅了,霍銀仙徐徐拔出沾着血雪亮的懷劍。

     周白宇的手指一根一根的松了開來,“也許……”他喘歎道:“你早該殺了我……” 霍銀仙寒白如霜的臉,在夕照中看緩緩撲倒的英偉身軀,然後,向藍山用一種緩慢的決絕,跪了下來,把劍尖遞入自己的心口,臉上的決絕之色愈漸平淡…… 黃昏的風,仿佛帶着豔紅的彩筆,把芥蘭葉子塗得醉紅。