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四幕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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時間抗戰第二年(民國二十七年)冬夜。

     地點離火線二十餘裡一小鎮上。

     人物趙秃子陳先生馬占元王老虎孫排長柳條兒 王鐵牛玉姑士兵 設景王老虎辦公室。

    一間民房内,面對觀衆,偏右有一所容人進出之窗戶。

    窗已閉,窗下一長方木桌,桌上堆積公文算盤舊報紙之類,并有一兩套殘缺不全的三國、水浒之類的舊小說,很亂。

    兩側相對有竹(或門闆搭成)床鋪各一。

    左側床頭挂有“圖囊”。

    床上蒙印花被罩,枕頭系用兩塊磚疊成,王老虎睡此。

    床外端置茶幾,電話機。

    右側之床為陳先生的,僅有軍毯一,破大衣一,枕頭則比較講究,系幾包公文卷宗。

    靠牆置綠色洋鐵箱二,箱上漆有白字,為“榮譽師第一團二營五連公文箱”。

    左壁有軍用地圖,圖上有顯明的紅藍色筆所繪敵我配備形勢。

    右壁挂槍支水壺飯包雨笠等物。

     〔開幕:夜晚,台上極暗。

    隐隐中可聞遠方傳來斷續炮聲。

    隔壁靠右首,有士兵正喝酒猜拳。

    窗忽啟,一黑影伸頭向裡窺探;用蒙黑紗之電筒探照,光極微。

    繼而一躍身入内,先揭下軍用地圖藏于懷内,又打開圖囊摸索,無所得,僅将鈔票一卷取出塞腰中,囊挂原處。

    再至公文箱前,解繩索;然于開箱時發出聲音,忙住手,驚愕四顧。

     陳先生(隔壁發問)誰在屋裡哪? 趙秃子(即由窗跳進之人,機警地學鼠叫)叽,叽,叽! 馬占元(在隔壁大聲嚷着)鳥!是耗子,你管它幹嗎,陳師爺,來!再猜三拳! 〔衆聲:“對,對,再猜三拳。

    ” 陳先生别,别!别再灌了行不行?灌醉了,連長回來又要罵人! 〔衆聲:“挨兩句罵算什麼,你是連長的老鄉,他總不會揍你呀!” 趙秃子(聞無人走來,再繼續開箱翻檢文件,并不時用電筒照看,不防又碰出聲音) 陳先生(仍在隔壁問)誰呀?孫排長嗎?(稍停)馬占元,你還是陪我過去看看吧,别讓連長回來了,找不着人,又得發脾氣。

     趙秃子(欲溜走) 馬占元(應聲)得啦,剛才是耗子,這會兒準是貓;貓捉耗子,有啥看頭! 趙秃子(将計就計,又走回來學貓叫,并故意再弄響幾聲,像貓捉耗子時的情形) 馬占元(仍在隔室)你聽,是不是貓捉耗子,這些混賬耗子可惡極了,昨天晚上把我的耳朵咬了一下,把個好夢也咬跑了! 〔衆聲:“什麼好夢,是不是跟女人睡覺?哈哈……” 繼笑聲之後,有人喊:“陳師爺溜了!” 馬占元走他奶奶的,咱們喝。

     趙秃子(聞腳步聲,正欲逃走,陳先生提馬燈上,黑影急躍窗下) 陳先生(摔燈,捧面,驚叫)啊! 馬占元(歪戴軍帽,面容較第二幕時蒼老,老油子味仍十足。

    眼角還貼着橡皮膏,表示新傷未愈。

    半醉上,見陳狀,亦驚)
怎麼啦? 陳先生(吓得愣立不能言) 士兵什麼事呀? 陳先生(半晌才恢複神智)有人!有人!(指窗戶) 馬占元(忙掏出槍來,厲聲問)有人!誰? 士兵(忙走進來)點燈!快點燈! 陳先生(摸火柴,燃亮摔碎而能用的燈) 馬占元(持槍作放射姿态,背貼牆一步一步移近屋裡。

    故意喊)
哦,你王八蛋竟敢藏在床底下?好,不許動!動,我就開槍! 士兵(亦随聲附和)快乖乖的出來吧! 陳先生(伸頭窺探,撩起被單看) 士兵(一縱身跳到台中,緊走幾步,撩起左床被單看)沒有哇!(又撩右床)媽的,活見鬼! 馬占元(放下槍,望陳)你喝醉了吧? 陳先生沒有,沒有,我确實看見一個穿黑衣服的人,從這個窗戶跳出去了! 馬占元(發現箱開)啊!真有人來過,箱子都打開了嘛! 士兵對,對,桌上公事都翻亂了。

     陳先生(急走到自己床前,在枕下摸出小紙包,打開看,面現喜色)阿彌陀佛! 士兵你拿的什麼東西?什麼寶貝! 陳先生嘻,沒什麼,沒什麼! 士兵我不信!(搶過來)一卷鈔票!你這老家夥,有錢不請客,見天跟我們哭窮,今兒個非充了你的公不可! 陳先生(哀求)不能!不能!這是我在傷兵醫院作事的時候,好容易剩下幾個盤費,預備回家的。

    好兄弟,趕明兒關了饷,再請你的客。

    行不行?這個可不能動! 士兵(扔于地)給你!瞧你這狗不吃的樣兒! 馬占元(獨自檢點東西,甚急)你們這些混蛋,也幫我查查東西呀!看都丢了些什麼? 士兵這屋裡是幾枝槍? 馬占元五枝! 士兵(點頭)不錯,幾帶子彈? 馬占元五帶! 士兵也不錯。

     馬占元(喜)隻要槍、子彈沒丢,我就放心了! 陳先生馬占元,你再查查,我總覺像少了點什麼東西似的。

     馬占元少什麼呀,你說! 陳先生(看看箱内)箱子裡東西沒少,公文也不缺;可就是——你好好看看連長的東西吧! 馬占元那我怎麼知道他有些什麼? 陳先生這碗飯真難吃!整天價提心吊膽的;一點不好,輕了就得挨罵挨揍!重了,這老命都說不定會丢!嗨! 馬占元知道這碗飯難吃嘛,當初連長在醫院叫你來,你就該别答應啊! 陳先生沒法子,傷兵醫院裡的事也麻煩,他說叫我來,熬個三兩月的,就能升書記官! 馬占元書記官?就憑你這麼不開通,還想當書記官! 士兵(笑)哈哈! 陳先生(正色)咦,笑什麼?你們别瞧不起我呀!你們連長還曾經跟我念過半年書的,他能當連長,我就不能當書記官嗎? 馬占元得!虧了你還是他老師呢,見了連長,就像老鼠見了貓似的。

     陳先生(難乎為情)這,這個我們先不用談,還是趕快想辦法對付連長吧! 士兵我不管,沒我的事!(欲走) 馬占元(攔住)喂!你得答應我一句話,才能走。

     士兵說吧! 馬占元連長回來,可不能告訴他。

     士兵(會意地一笑)當然,咱弟兄們,誰也不願誰挨揍!(下) 陳先生(仍然巡視)馬占元,你看看,連長的東西,到底丢沒丢呢? 馬占元沒丢,沒丢!我已經看清楚了。

     陳先生那小偷進來幹嗎呢? 馬占元軍隊裡,小偷哪敢進來! 陳先生不管怎麼樣吧,我心裡總是嘀咕! 馬占元啧!真不懂,幹嗎那麼怕連長? 陳先生我怕他,怕他像對趙秃子似的,為了一點小事,就要槍斃。

     馬占元趙秃子?你認識他?那是我的一個朋友哇! 陳先生是我們老鄉。

    你怎麼認識他的? 馬占元這話可就遠了:總有兩三年了吧;那年隊伍在劉園駐防的時候,我倆在一塊兒當兵。

     陳先生噢!我說怎麼你們幾個人,在傷兵醫院裡,那麼熟呢?原來早就認識呀! 馬占元可不是,王連長當新兵的時候,我們就同在一連裡。

     陳先生那麼,人家當了連長,你怎麼混到現在還是個兵呢? 馬占元(懊喪)别提了,都是孫排長那個混蛋把我給引壞了;要不是那年在劉園搶紗廠,雖然連長當不上,一個小排長總可以穩拿了。

     陳先生(驚訝)那年搶紗廠也有你? 馬占元(侃侃而談)有哇,可是,财沒發上,倒賠着孫排長坐了兩三年牢。

    要不是這次打日本,政府把我們放出來,現在恐怕還在黑屋裡等死呢! 陳先生放出來,又當了兵! 馬占元不但當了兵,還打了仗呢!不但打了仗,還受了傷,瞧這眼角,差一點沒瞎了,要不咱怎麼會在傷兵醫院裡碰上王老虎呢。

     陳先生你碰見王老虎的時候,他沒揍你? 馬占元是啊!為了搶紗廠,我們曾經對面打過仗,當然我有點怕他呀!可是孫排長說:“揍俺?俺也揍他!” 陳先生幹上沒有? 馬占元都是老弟兄啦!誰還記那個仇,見面哈哈一笑就算了。

    晚上王老虎又請客,吃了頓“凱歌歸”。

     陳先生(非常奇怪地)你們又成了朋友! 馬占元不是朋友,現在哪能又湊到一塊兒! 〔外面哨兵問口令聲。

     陳先生你們湊到一塊兒,可把我擠苦了!嗨!想起來也都怨玉姑!她硬說前方比後方舒服,精神上也痛快;誰知道,全不是那麼回事,除了天天聽炮響,什麼也沒有。

     馬占元玉姑?就是醫院裡那個看護小姐呀! 陳先生嗯!(非常不高興)就是她,好說話的丫頭! 馬占元你不喜歡她,連長可喜歡她呀!說不定他們倆就