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十九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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了拍自己的手臂,說,你看,什麼都沒留下,隻留下一身廢掉的肌肉。

     秋林說,為什麼不練了呢? 胡妙怔了怔,說,練雜技是青春飯,吃不了一輩子。

    再說,當時配合的那個人死了。

    有一次,我在下面沒頂住,他摔了下來,正好撞到腦,就死了。

    後來,再尋不到那樣合适的人。

    就不演了。

     秋林愣一愣,看了看外面天色,說,胡妙姐,我們出去吃夜飯吧。

     胡妙說,别出去了。

    你剛生病,也吃不了太葷腥的東西。

    你等等我。

    說着,胡妙走出房間,不一會兒,拿回一堆東西,有面有雞蛋,還有個電熱爐。

    胡妙将面燙熟,兩人湊頭吃了。

    熱燙燙一碗面吃下去,再發些汗,秋林覺得渾身舒暢。

    吃完,胡妙将電熱爐還給招待所服務員,兩人又點了香煙,坐下聊天。

     胡妙說,這大年底的,你一個人跑到東北來,你家裡人也放心? 秋林愣了下,說,工作嘛,有什麼辦法。

     胡妙用力吃了口煙,又用力吐出來,說,趕緊把事情辦好,早點回家吧。

    不管有什麼事,過年總是要回家的。

     秋林低着頭,沒響。

     5 接下去的幾日,胡妙陪着秋林去糧食局對接瓜子,去火車站聯系車皮。

    胡妙很有門道,似乎每一個關節都有她的熟人,就這樣,三天後,順利将瓜子裝車。

    瓜子裝了車,秋林也該回去了。

    秋林對胡妙說,走之前,他一定要請她吃頓飯。

    地點讓胡妙自己定,胡妙沒有推辭,痛快應下。

     第二天早上,胡妙開着吉普車來招待所接秋林。

    車子在城裡開了一會兒,漸漸地,路越來越差,車子開始不停搖晃,秋林回過神來,這才發現車子早已開出城市,到了一個水庫。

     秋林跟着胡妙下車,風一迎,忍不住打個寒戰,狐疑地朝四周看着。

     來這裡做什麼? 胡妙說,這裡的鐵鍋炖魚最好吃。

     秋林說,可這裡也沒有飯店啊? 胡妙笑笑,說,反正今天聽我安排就是。

     說着,她就帶着秋林往水庫邊幾間房子走去,敲開一間屋子的門。

    有人出來,胡妙跟他說了幾句話,那人應道,原來是武政委的朋友,沒問題沒問題。

    說着,又轉身往隔壁一間屋走了進去。

    過一會兒,拿一袋東西又帶着另一個人走出來。

    兩個人往水庫的壩上走去。

     胡妙扭頭看着秋林,說,走,帶你捉魚去。

    說着,胡妙便帶着秋林往水庫大壩走上去,翻過大壩,又跟着往冰上走。

    秋林愣住,站在壩底,不敢再動腳步。

    胡妙走了幾步,發現秋林沒跟上,扭頭向秋林招手,胡妙說,放心,不會破的。

    秋林還是猶豫,胡妙便笑,在冰上跳了幾下,說,我比你胖那麼多都不怕,你怕什麼?秋林聽了,笑笑,便也大着膽子往冰上走。

     幾個人走到水庫中央,那兩人從袋子裡拿出冰鑿,在水面上鑿出一個洞,然後将一根細繩子放進去。

    秋林和胡妙蹲在旁邊看,隻見繩子慢慢潛入水中,紋絲不動。

    看着看着,秋林突然看見冰後面有個自己,兩個人就這樣四目對望着。

    秋林看了一陣,有些出神。

    都說人有靈魂,這水下的會不會是自己的靈魂?秋林想,如果人死了,人的靈魂會不會就跟着死了?如果不死,他又會去哪裡?是不是就像氣球一樣。

    人活着,氣球上的繩子捏在人手裡,人死了,手就松了,那氣球就随着風飄走了。

     秋林這樣想着,忍不住又擡頭往天上看了看。

    此時,不知怎麼回事,天突然暗了,看不見太陽,灰蒙蒙一片,遠處,有一個長長的煙囪,緩緩地冒着黑煙。

     兩個捉魚的人似乎感覺到了什麼,突然起身往外拉繩子。

    秋林看着那繩子從水中拉出來,上面的水就迅速結出冰花。

    繩子全部拉出來,最下面果真鈎了一條魚,那魚出了水,用力折騰。

    捕魚人将它從鈎子上取下,扔到冰面上。

    魚的嘴角流着血,蹦了幾下,血都濺開來。

    但很快,它的動作就慢了下來,最後,就被凍住,白白一條,在冰面上一動不動。

     秋林扭頭看着冰面,水底下,他的影子依然在看着他。

     秋林坐在火車上,胡妙站在窗外。

     秋林說,胡妙姐,你回去吧,這麼冷。

     胡妙說,沒事,我不怕凍。

     秋林說,姐,以後來南方,一定來尋我。

     胡妙說,我會的。

     兩人說着話,火車一聲長笛,慢慢開動起來。

     秋林說,趕緊回去吧。

     胡妙點點頭,突然想起什麼似的,将一袋東西往車窗裡送。

     胡妙說,差點忘了給你了,這袋棗子路上吃。

     秋林接過棗子,說,謝謝你,阿姐。

     胡妙說,小陸,發燒時,你一直趴在我背上叫爸爸。

     秋林愣住。

     火車慢慢開得快起來,秋林坐在座位上,看見窗外的景色在向後退,越來越快,越來越快。

    秋林閉上眼睛,聽見單調的車輪在鐵軌上滾動的聲音,感覺有東西從自己的眼眶裡湧出,從兩頰滑落下去,然後又順着車廂的縫隙滲透,滴落在鐵軌上。

    秋林心裡那些很重的東西終于慢慢流淌了出來,他覺得自己不是在火車上,而是在胡妙的腳上。

    她一腳一腳地蹬着,自己不停地往空中飛起,變得越來越輕,越來越輕。

     秋林站在杜英家敲門,敲了半天,屋子裡燈光亮了。

    杜梅出來開門,看見秋林,吓了一跳。

     秋林,你什麼時候回來的? 秋林說,剛回來,下了車,就跑過來了。

     杜梅說,趕緊進來坐吧,外面這麼冷。

     秋林說,我就在這裡站會兒。

    杜英在嗎? 杜梅說,在的。

     說着,她就進了屋,沒一會兒,杜英走了出來,她站在門口,看着秋林。

     杜英說,回來了。

     秋林說,嗯,回來了。

     杜英說,東北冷吧? 秋林說,冷。

     杜英說,還出去嗎? 秋林說,不出去了。

     杜英聽了,便低着頭,隻是用手搓着衣角,不再說話。

    秋林想了想,伸手把杜英的手拉過來,杜英有些害羞,想躲,但又沒躲。

     秋林從口袋裡掏出了一把紅棗,放在了杜英的手心。