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十五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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看,應該是外面人,我們廠裡工人素質高,不會做這樣事情。

     保衛科同志奇怪地看着衛國,衛國趕緊掏出香煙,拔一支遞過去。

     衛國說,不管是誰,保衛科同志火眼金睛,誰瞞得過? 對方接過香煙,點起來,受用地笑。

     衛國說,話講回來,不管誰幹的,此事就應該推到外人身上,萬一是廠裡人,傳出去多少倒第一機械廠牌子?這是政治問題。

     保衛科同志聽了這話,用力拍一下衛國大腿,說,對啊,你提醒得及時,這個情況要跟廠領導反應,不能因小失大。

     衛國笑眯眯,又遞上一根煙。

     過了幾日,标語事情逐漸平息。

    衛國覺得自家冤枉,原是毛一夫的罪孽,自己卻莫名其妙過了幾日心驚肉跳的日子。

    越想越委屈,跑去買來零食,哄幾個小鬼等在工廠門口。

    衛國吩咐,等下有個人出來,我給你們打手勢,你們就跟在他身後,一隻腳高,一隻腳低,學拐腳走路。

    幾個小鬼答應,站在廠門口等。

    終于毛一夫出來,衛國便給小鬼打手勢,幾個小鬼排隊,跟在毛一夫身後,學他一高一低走路。

    原本毛一夫高低腳練得好,不容易看出來,可被幾個小鬼一襯托,馬上就露出了馬腳。

    周邊人看了,都哈哈大笑。

    毛一夫紅了臉,轉頭追趕,幾個孩子四下跑走,邊跑還邊喊他爛拐腳。

     衛國站在一角,不曉得為什麼,看着毛一夫出醜,心裡卻開心不起來,反而覺得有些難過。

     轉日落班,在廠門口,衛國被雲芝叫住。

     雲芝說,金衛國,你是不是再也不跟我聯系了? 衛國心裡應承,嘴巴卻說,沒有。

     雲芝說,那為什麼做生活時,你再也不朝行車上看? 衛國還是說,沒有。

     雲芝有點不大高興,她朝旁邊看了看,說,圍牆上的字是不是你寫的? 衛國說,不是。

     雲芝鼻孔裡出氣,說,看樣子也不是什麼好漢,敢做不敢當。

     衛國發怒,說,就算是我寫的,怎麼樣?拉去槍斃嗎? 雲芝盯着衛國看,看了一陣,突然笑了,說,你怎麼跟三歲小鬼一樣?說着,她伸手想摸一下衛國的頭,衛國将頭側過去,說,你别摸我的頭。

     雲芝說,我曉得,你心裡恨我。

    但我們都是八十年代新青年,這是正常戀愛,我有選擇,你恨我沒道理。

     衛國說,這是正常戀愛嗎?這是挖牆腳,軋姘頭。

     雲芝聽了生氣,說,衛國,你亂講什麼? 衛國曉得說錯閑話,低了頭,心裡還是不服氣,嘟囔一句,還說是朋友,居然做這樣的事情。

     雲芝說,我曉得,這事情瞞了你,是我不對,我今朝來尋你,就是想跟你說清楚,以前的事,就讓它過去,我們還是朋友。

    這是我的意思,也是一夫的意思。

     衛國說,去他媽的毛一夫,他現在做好人了。

    我也是奇怪了,我哪一點比不上毛一夫?你為什麼就看上他? 雲芝說,這個不是比得上比不上的事情,跟誰好,不跟誰好,不是自己能夠掌握的。

     衛國聽了,趕緊問,是不是他強迫你? 雲芝一愣,說,我說的不是這個意思。

    好了,我說完了,如果你想做朋友,那大家就一起玩,如果不想,那就算了。

    我回去了。

     雲芝轉身走,衛國想留她,又不曉得留了幹啥,脫口而出,他是個拐腳,他怎麼配得上你? 雲芝扭頭,奇怪地看了看衛國,突然露出個複雜的笑容,走下了山坡。

     衛國看雲芝背影,想着她那個笑容,雖然她沒有講出來,但能看出答案,她就是認為自己比不上毛一夫,甚至都沒有資格跟毛一夫比。

    這個拐腳有什麼本事,不就是會穿衣裳會打扮嗎,有什麼了不起? 禮拜日放工,衛國第一件事便是去城隍廟邊東風理發店燙頭發。

    東風理發店二樓,整一排,都是燙頭發的機器,縣城裡最先進,套在頭上,幾個鐘頭工夫,就又卷又蓬松。

    燙了頭發,衛國又去百貨大樓,用三個月工資買了一雙皮鞋,火箭式,又窄又尖,一雙鞋子穿在腳上,蛇口舌一樣長。

    衛國還去裁縫店做了最時髦喇叭褲,他叮囑裁縫師傅,褲裆要做緊,褲腳要寬,平常人的褲腿寬七八分,他要一尺。

    褲子做好,衛國穿上,褲裆緊得夾卵子,褲腳大得能掃地。

    可衛國覺得威風,工廠裡進出,别人看他眼神都不一樣。

     衛國父親看到衛國這副模樣,憤怒得出奇,幾乎要拔出槍來打。

    幸虧母親死活攔住。

    父親罵,你一點都不像山東人的種,整日穿得鬼一樣,早晚拉去槍斃。

    衛國不理睬他,上樓回自己房間。

    衛國站在鏡子前,看着鏡子裡那個穿着古怪衣裳的自己,突然感覺是在看一個陌生人。

     恍惚間衛國又想起自己穿綠軍裝的樣子,但隻是一閃念他便不想了。

    他曉得,已經再回不去那個時光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