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八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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了撫養,這小孩就是大明。

    但這說法經不起推敲,逃難怎麼會跑到山上廟裡去?另一種說法是說廣慶在外欠了桃花債,最後生了這個小鬼,沒法處理,帶到此地,才編造一個夫妻逃難的故事。

    嘴巴生在各人頭上,誰都說不清。

    但村裡人曉得,廣慶和尚不容易,一個男人,從襁褓裡開始,将大明養成一個大人,其中艱辛,不言而喻。

    在世時,和尚頂疼愛大明,幾乎沒有讓他吃過苦。

    不要說做農活,幾乎連鋤頭都沒讓大明摸過一下,手上連個繭都沒有。

    再後來,又來了米粒,廣慶和尚做主,讓大明米粒一起。

    那時,和尚已生了惡病。

    大明米粒結婚沒多少日子,他就死了。

    廣慶和尚溺愛大明,從小将他帶在身邊。

    大明不出門,沒見過世面,也沒學的本事。

    和尚死了,村裡人有婚喪事,便來問大明,大明卻一問三不知。

    農村人終究心善,說大明可憐,念和尚的好,偶爾也拿些面米地裡作物送給大明。

    但困難年代,各家自身難顧,救急救不了窮。

    這一家,還是靠米粒才能勉強維持。

     馬師傅齊師傅出門,直到天黑,才從山上回來。

    此時,秋林和吳師傅已各自吃完夜飯。

    秋林要給兩個師傅弄吃的,馬師傅說廟裡吃過點心,肚皮不餓。

     吳師傅問,馬師傅,齊師傅,你們去山上了,到底什麼情況? 馬師傅歎口氣,說,喝的甲胺磷,發現時,已死一夜了,人都是碧綠綠的。

     吳師傅說,慘啊。

    你說這大明到底為了哪樁,要喝農藥尋死? 馬師傅說,這個事情古怪,我問過米粒,米粒說是為了一碗酒。

    再問她,她隻是哭,含含糊糊說了些什麼,我也聽不清爽。

    唉,說來說去,最可憐還是大明。

    我到長亭時,大明還沒有供案高,我和廣慶和尚講話,他就用竹竿挑供案上的供品吃。

    沒想到這麼輕年歲,竟然走得比我還早。

    人生一世,真是講不清。

     衆人感慨一番,各自回房困覺。

     秋林躺在床上,黑暗中翻來覆去,心底還是隐隐擔心着什麼,始終不落聽。

    就這樣煩惱了一陣,突然腦子過電,曉得自己擔心什麼。

    他趕緊爬下床來,蹑手蹑腳下樓,推門出去。

     秋林趕着夜色,匆忙來到水作店。

    卻見店裡一片漆黑,大門緊閉,不像有人。

    秋林便站在門口等。

    也不曉得過了多少時間,黑暗中恍惚有個人影。

    近了,看清是老倌。

     老倌開門進去,獨自坐到竈膛裡。

    竈膛裡沒有生火,冰清水冷。

    老倌坐在那裡,神情晦暗,像是變了一個人。

    許久,才開腔問了一句,曉得了?秋林點頭。

    老倌歎口氣,說,那個人,其實你也見過。

    有一次水作店房頂換瓦片,他來幫忙。

     秋林皺皺眉,好像有印象。

    那人塊頭大,面相和善,臉上一個獅子鼻,不顯威武,倒顯得整張臉木木的。

     老倌說,誰想得到呢。

     秋林小心翼翼說,好像說是為了一碗酒。

     老倌沒應,拿根柴火在地上劃着。

    秋林看着老倌,後悔多嘴,老倌定不想講這事。

    秋林在旁邊靜靜坐着,不曉得講什麼,做什麼,又不好回南貨店,一時間,竟有些尴尬。

     原本過節,是叫我上山去吃湯包的。

     秋林一愣,沒聽清,扭頭看老倌,什麼? 老倌說,她叫我上山去吃湯包。

    三個人邊吃邊喝,蠻好一件事情。

    也不曉得吃了多少辰光,錫壺裡正好剩下最後一口酒。

    那酒壺就在大明面前,大明拿了要倒,米粒卻伸手搶過去,将酒倒在了我杯裡。

    當時我也沒太留意,現在想想,那杯酒倒了,大明好像就沒再講過話了,隻是悶頭吃。

    我下山時,他還将我送出來,說,你做的油豆腐好吃,以後看我時,莫忘記給我帶些來。

    那時,我隻覺得他嘴饞,現在想起這話,卻真是不曉得什麼滋味了。

     老倌歎口氣,唉,大明牛一樣的塊頭,沒想到一下子就鑽到針縫裡去了。

     聽了老倌的閑話,秋林還是想不明白。

    吳師傅跟他說過三人關系,平常那樣親近都沒出事,為何一杯老酒卻會生出人命來? 秋林心中困惑,但這種閑話不能問老倌,隻是努力講好話,說這種事情誰都沒辦法,讓老倌寬心。

     老倌說,後生,不瞞你說,出了這宗事,長亭地方我也待不了。

    我剛才去了杜毅那裡,就是跟他商量,要将這個房子還給村裡。

     秋林愣住,說,你要去哪裡? 老倌說,我想好了,去我兒子家。

     秋林說,你有兒子? 老倌說,有,隻是對我不孝,我才一個人到這裡開水作店。

    講實話,就算不出這樁事情,我也要回去了。

    做豆腐是讨飯生活,老了,幹不動了,總要尋個地方養老。

    我想他總不至于将我趕出來吧?話講回來,就算趕,我也要死在他門口。

    你後生不懂,我不是此地人,真要死在此處,墳地都沒一塊,那才是真真罪過。

     老倌不停講話,似乎是講給秋林聽,又似乎是講給自己聽。

    秋林在馬紮上抱雙膝坐着,聽老倌說的這些閑話,心裡不曉得什麼滋味。

     秋林回到南貨店,長夜困不着。

    第二日,剛取了闆,又跑去水作店看老倌。

    讓他沒想到的是,去時,水作店門上竟落了鎖。

    老倌連夜走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