考古上海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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四 廣富林文化遺址盡管現在還不太著名,而且與其他遺址相比,挖掘出來的物品也不是很多,但是,它卻處于中華文化史一個極其關鍵的時段上。

     四千年前,對中國是一個什麼概念?那是中華文化跨進成熟文明門檻的關鍵時刻,在中原,正值夏代。

    就嚴格意義上的“中華文明”而言,這個時段因文字、市邑、青銅器的彙集,而成為一個重要起點。

     長江下遊的情況,與華夏文明的核心地區有着明顯差異。

    但是,總會有好奇的學者很想看看在這個重要起點上長江流域的動靜、長江下遊的動靜。

    那麼,松江廣富林,是一個繞不開的地點。

     而且,這個時段,也是中國古代氏族社會逐漸解體的關鍵點。

     我前面說了,不要簡單地把廣富林遺址和現代上海生拉硬扯。

    但是,這樣一個遺址存在,卻使現代上海承擔了一種思維責任。

     總的說來,廣富林文化的出現,對今天的上海文化來說有點突兀。

    上海的習慣性思維方式,缺少面對遙遠古代的準備和興趣。

    但是,我覺得身處文明古國,每一個大城市的合格市民都應該具備關心古代文化的基本素養,不管這種古代文化産生在什麼區域,離自己的城市是近是遠。

     這兒所說的古代,是真正的古,也就是足以縱橫數千年而不是局囿一百年,更不是開口閉口就是三十年代、民國時代、孤島時代,而且越說越玄乎、越說越無知、越說越反胃。

     為了擺脫瑣碎和無聊,上海擁有一個長久性的考古現場是一件好事情,至少可以幫助上海人領略文化的初旨。

    初旨,是雄偉本性的豪邁起步。

     身處生态危機頻發的今天,現代上海人更可以從這些考古現場體會到數千年間曾經一再出現的環境生态威脅。

    然後,重新理解國際環保人士對于上海幾十年後有可能面對的生态危機的提醒。

     悠久的時間會經常敲響警鐘:我們并不安全,盡管看起來是那麼舒适和華貴。

     五 既然文化的初旨是“雄偉本性的豪邁起步”,那麼,考古必然會幫助人們更深地理解整體文化,包括當代文化。

     以前,很多考古學家一再聲明,考古學上的“文化”與一般意義上的“文化”是兩回事。

    例如,河姆渡文化、良渚文化和廣富林文化中的“文化”概念,和我們平常所說的“文化”就不一樣。

    這種區分也許是必要的,但我今天要特别強調兩者之間的共性。

     考古學上“文化”,是指由實物遺存證明的人類在地點和時間上的生态共同體。

    那麼,一般意義上的“文化”是指什麼呢?說法很多,著名的定義就有兩百多種,但在我看來,應該仍然是指地點和時間上的生态共同體。

     這裡所說的生态,包括生活方式和精神價值兩個方面。

    其中,什麼樣的生活方式能保存下來而進入文化,由精神價值的選擇來決定。

    那麼,地點和時間上的生态共同體,也就可以進一步稱之為“以精神價值為核心的生态共同體”。

     我把考古學上的“文化”和一般意義上的“文化”合為一體,是想以初旨為坐标,來提升一般意義上的“文化”的學術含量,防止它被大量表皮現象所肢解。

    現在,大家在“文化熱”的潮流中,常常失去“以精神價值為核心的生态共同體”的文化初旨,越講越零碎,結果很可能以文化的名義敗壞了文化。

     我一直動員我的學生和其他文化界朋友稍稍關心考古,也是出于這個原因。

    考古,乍一看是爬剔遠古時代的破殘印痕,其實與當代生氣勃勃的文化創造密切有關。

     十九世紀的德國考古學家謝裡曼(H.Schliemann)和英國考古學家伊文斯(A.Evans),通過考古,印證了《荷馬史詩》中的描寫,使人們知道千古詩情與野外挖掘的密切關系。

    他們也使歐洲文化重見源頭、重知根脈、重獲初旨。

    中國現代考古學開始以後,不少充滿詩人情懷的文化人成了考古學家,例如王國維、羅振玉、郭沫若、陳夢家等等。

    由此可見,考古,是現代人對于自己邈遠身世的大膽追尋,借以遙想祖先為什麼要有文化的原因。