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二十四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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個票子交給了張守敬,并派谷可成帶二十名騎兵護送他們回寨。

    田見秀還叫弟兄們牽過來幾匹馬,請張守敬和被土匪折磨得十分衰弱的票子騎上。

    他親自把張守敬送了二三裡路,轉過一個山腳,又站在岔股路口交談一陣,才拱手相别。

     在轉回村子的路上,田見秀暗暗思忖,看出來闖王的計策有了三分把握,但到底能不能成功,仍覺沒有譜兒。

    想着全軍的困難情形和自己前來破寨的艱巨責任,不禁又感到心頭沉重。

    還沒有走到村邊,他忽然看見村邊多添了一些馬匹,而特别高大雄駿的烏龍駒赫然在目。

    他的心中猛一喜,正要問,一個小校跑到他的面前,小聲禀報說: “将爺,闖王來啦。

    ” 闖王隻帶了十來個人,來到了田見秀駐紮的村内。

    他一邊吃飯一邊聽田見秀報告情況,聽完以後,飯也吃畢了,笑着說: “玉峰,咱們這個計是打鬼就鬼,看來成功的成分很大。

    你派谷可成護送他們去,可要進寨看看麼?” “我囑咐他這一次不要進寨,一則不得不提防萬一吃虧,二則還不到進寨察看地形的時候。

    這次隻讓他在寨外把地形看清楚趕快回來。

    ” “也好。

    這樣也免得萬一會引起寨裡的人們疑心。

    ” 一個親兵來收拾碗筷的時候,順便對田見秀說樊小五等三個人仍想見他一見。

    田見秀問道: “他們怎麼還沒走?見我有什麼事?” “他們不願回家,想懇求你把他們留下,哪怕是當馬夫也情願。

    ” “這個……” 自成問:“什麼人?怎麼回事兒?” 田見秀笑一笑,把樊小五等的事情對自成說了一遍。

    自成略一思忖,說: “本來麼,他們回到家中也沒有法子過活,别人還認為他們蹚過土匪,看過票子,抓住他們也是不得了。

    我看,他們既然不肯走,就收留下吧。

    ” “可是沒有牲口給他們騎。

    ” “咱們總得再成立一支步兵。

    ” “你不怕糧食困難?” “要是不從根本上解決糧食困難,全軍都活不成;要是這根本困難一旦緩和,何在乎添少數步兵。

    ” 田見秀點點頭:“好,把他們留下吧。

    ” “唉,田哥,我是為着在糧食這個難題上心中焦急,今日才趕來這裡看你。

    咱們目前在糧食上确實困難萬分,可是咱們的弟兄還沒有餓死,老百姓已經有不少餓死的啦!” 自成屏退左右,告訴見秀說:近幾天留在老營附近操練的弟兄們虛弱得更厲害了,竟有人在下操時昏倒在地上。

    他已經傳下令去,将每天的兩操改為一操。

    老百姓已經有人挖觀音土吃,有些村莊已經有老年人和小孩餓死。

    将士中的怨言比前幾天更多了。

    昨天有三個弟兄開小差被捉了回來。

    他一看這三個弟兄有兩個骨瘦如柴,有一個浮腫得跟判官一樣,不忍殺他們,但軍律又不能放松,隻好忍痛殺了一個,其餘的兩個各責二十軍棍,貫耳遊營[7]。

    他知道他們都受不了軍棍打,不得不暗示行刑的人,打二十出頭棍子[8],做個樣兒。

    當闖王談這件事情時盡管竭力使臉上挂着微笑,不使田見秀感到難過,但他的眼睛卻是潮濕的。

    随後,他又說: “玉峰,目前我擔心的不是别的,而是看着老百姓實在可憐,再不立刻弄到糧食救濟,過年以後會有大批餓死。

    咱們既然駐兵在此,可不能坐視不管!另外,目前在咱們的士兵中,有些人隻看見眼前困難,不往遠處看,也不信咱們能渡過難關,說出怪話:‘不怕官軍來打,就怕不打自散,不散就同歸于盡。

    ’” “是什麼人竟敢說這種喪氣的話?這不是擾亂軍心麼?” “說這樣話的人不在少數,有些人的名字我也知道,但是我已經囑咐将領們不許追究。

    隻要他們不嘩變,不開小差,決不追究。

    那些說怪話的,有許多人跟随咱們起義多年,挂過多次彩。

    他們如今在餓着肚子,怎能過于責備他們說怪話?況且,有些人不說怪話,說不定心中的怨言更多。

    咱們的将士從起義以來南殺北戰,叱咤風雲,隻記得十三家七十二營荥陽大會,隻記得橫掃江北,大破鳳陽,誰也不肯想一想咱們也曾經困在車廂峽,幾乎完事。

    如今他們一見十三家不是被官軍消滅,便是紛紛投降,而咱們遇到慘敗之後又遇到這樣的困苦艱難,難怪不有人灰心喪氣。

    ” “你現在打算怎麼辦?自成,既然軍心不穩,可萬萬不能大意!” 李自成沉吟片刻,說:“我們的部隊畢竟同官軍不一樣。

    官軍一旦缺少糧草,就會鼓噪嘩變。

    咱們的将士多年來随我一道造反,同生死,共患難。

    如今雖然有怨言,也有人想開小差,可是鼓噪還不會。

    隻要能趕快攻破張家寨,弄到大批糧食,軍心就穩了。

    開春後再連破幾個寨子,打幾個小勝仗,軍心就會重新振奮。

    目前就看你這一炮響不響。

    你看,什麼時候可以破寨?” “這話很難說。

    目前還八字沒一撇兒哩。

    ” “玉峰,事不宜遲。

    今天二十,離小年下還有三天。

    我想,咱們就決定在小年下以前破寨吧,不能再耽擱了。

    ” 田見秀吃一驚:“怎麼能這樣快?難道用硬攻麼?” “不,仍用計取,免得将士們傷亡太多。

    ” “用什麼計策會這樣快?” “如果不是今天張守敬來一趟,把票子領回去,我也不敢說什麼時候能夠破張家寨。

    今天你做得很好,明天他一定還要來一趟。

    原來我想的幾步棋,立刻就可以走啦。

    ”自成站起來,用決斷的口氣說:“好,不要夜長夢多,決定在後天早晨太陽出來以前破寨!” 他把想好的幾步棋對田見秀一說。

    見秀點着頭琢磨一下,覺得很行,但又不放心地問道: “他們明天會一定派張守敬再來麼?” “按道理講,明天張守敬一定會來。

    ”自成想了一下,接着說:“好吧,我又想了一個主意,使張守敬不但斷無不來之理,而且按照咱們選定的時候來。

    ” “竟有這樣把握?” “有,不過将來破寨之後少不得多少分給黑虎星幾十石糧食。

    我原想隻請黑虎星隻給張家寨送一封要糧要款的書子就行,如今還得他帶着幾百人馬來張家寨外邊鬧騰一下了。

    ” 自成把他所想出的主意告訴見秀。

    還沒等他的話完全說畢,見秀把桌子一拍,跳起來說: “行!行!就照這計策辦!這不叫别的,應該叫做‘李闖王智取張家寨’。

    ” 兩個人哈哈地大笑起來,方才的一團愁霧從心頭上掃開了。

    随即,闖王寫了一封書子,喚來随他來的老兵王長順,派他立刻将書子飛馬送往黑虎星盤的地方。

    如今黑虎星已經把人馬盤在離張家寨三十裡遠近的地方,以便随時在闖王需要時幫一把忙。

    王長順因幾次趕着驢群出外買糧,對這一帶的道路比較熟悉。

     晚上,李自成臨走時候,忽然皺起濃眉,歎口氣,拉着田見秀的手說: “玉峰,有人說尚神仙在路上出了事,已經死了!” 見秀大驚:“嘿!嘿!真的麼?” “隻是個荒信兒,不知到底真假。

    可是路上兵荒馬亂,攔路打劫,得财傷主的事兒原是常有的。

    ” “到底是怎麼一回事兒?” 咱們的一個細作今天從西安回來,說他從西安藥材行裡得到消息:有一個從西安往北京的藥材客官,走到平陽附近,主仆二人給人殺死在路上,把貴重藥材和銀子給搶走了。

    藥材行中有人說這個客官就是子明,因為衣服很像,也是個高個子,四十多歲。

    但是也有人說不是的。

    ” “真是倒黴!” “如今且不去管,慢慢打聽,等候确實消息吧。

    但願子明能一路平安到了北京,死的是别的客官。

    ” 他們都不再談這件事。

    田見秀默默地把闖王送出村莊,望着他同十幾個親兵上馬走了。

    過了一陣,見秀的心思又回到破張家寨的問題上來。

     [1]黃來兒——相傳李自成誕生時,他母親曾夢黃衣人走進屋中,故替他起一個乳名叫黃來兒。

     [2]豆餅——榨過油的黃豆渣子,圓餅形。

     [3]十則圍之——語出《孫子·謀攻篇》,意思是自己的兵力比敵人多十倍,才可以去包圍敵人。

     [4]肉票——土匪拉人的目的在換取鈔票,故江湖上将被綁架勒贖的人叫做“票”。

    常常為說話時音節諧和起見,加上一個名詞語尾,便成“票子”。

    有時為着同鈔票區别起見,變成一個複合名詞,便成“肉票”。

    在票的語根上加一個女性語頭,便成“花票”。

     [5]瓤子——黑話忌說“飯”,因與“犯”同音,把飯叫做瓤子,已見前邊第118頁正文及注②。

    引申開來,“範”、“樊”也用瓤子代替。

     [6]蹚——動詞,混的意思。

    在地方上混人物叫做蹚光棍,高級一點叫做蹚紳士。

    土匪又稱做蹚将。

     [7]貫耳遊營——古代對士兵的一種懲罰:用箭穿着耳朵,在軍營中遊行示衆。

     [8]出頭棍子——棍子落下時,棍子頭敲在地上,故雖聲音很響,受責者挨打卻輕。