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十八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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失了咱們起義領袖頂天立地的英雄氣概,背離了起義宗旨,也給各地造反的人們樹立了一個不好的榜樣。

    因為咱倆是老朋友,在戰場上共過患難,所以我才這麼直言無忌。

    敬軒,你可莫見怪啊!” 張獻忠點頭說:“李哥,你說得對,說得對。

    不管是真是假,到底背了個投降的孬名兒。

    這幾年因為我老張的名聲大,衆人的眼睛都在望着我。

    我是替自己名聲抹黑啊,還要低三下四地應付那些王八蛋們!” 自成又說:“雖然你走這着棋替自己的半世英名抹了黑,好在趕快挽回還來得及。

    敬軒,我再奉勸一句:一生名節所關,你千萬莫再這樣下去!” 獻忠點點頭,但沒做聲。

     “曹操怎麼樣?”自成問。

     “曹操?滑得流油,滑得像琉璃珠珠。

    他隻花了不多錢,買通了太和山提督太監[3]李繼政替他向熊文燦寫了一封書子,又給熊文燦送點禮物,另外沒花一個冤枉錢,就占據幾縣地盤安安穩穩地住下來啦。

    老熊反而将就他,生怕他三心二意不肯投降,又是派房縣知縣郝景春找他勸說,拉拉交情,又是向朝廷保他做遊擊将軍,說他是誠意投降。

    媽的!有我張獻忠在東邊做屏風,替他遮風擋寒,他躲在大山裡邊安閑自在地享福啦。

    ”獻忠又笑了起來,他的眼色和笑聲裡帶着鄙視,但又流露着親切,分明很贊許曹操對朝廷的狡猾态度。

     “他打算以後怎麼辦?” “哼,還不是坐在山裡邊觀望風色?熊文燦要調他出來立功,他不肯出來,說他不願做官,也不要朝廷糧饷,隻願同他的部下散居在山裡做農民,自耕自食,同老百姓在一起安居樂業過日子。

    你瞧,多會應付!可是,隻要咱老張幹起來,他就得跟着一起幹,不怕他油光水滑。

    ” “你到底打算什麼時候起事?” “等我準備好了以後就動手。

    ” “大約什麼時候可以準備好?” 張獻忠心裡說,你現在是輸光了,巴不得我老張幹起來,鬧得四處起火,八下冒煙,你好趁火打鐵。

    我偏不急!于是他裝做不大在意的樣子說: “說不準啊,走着瞧吧。

    ” 李自成也不再問,淡淡一笑,從桌邊站起來,背着手走近一個書架,随便欣賞着那些帶布套的和帶夾闆的、排列整齊但頂上蒙着一層灰塵的書,心中卻在想着如何趁今晚将張獻忠在谷城起事的日期商定,免得夜長夢多。

    獻忠在他的背後忽然說道: “李哥,你真是有膽氣!” 自成轉過身來:“什麼有膽氣?” “我想問問你:你怎麼打垮了以後不躲藏起來,竟然敢跑來谷城見我?” “你是我的朋友,我沒有做過對不起你的事,為何不敢來見你?” “你不怕我黑你?” 自成心中吃驚,坐下去笑着說:“如果有絲毫害怕你落井下石,我就不會來谷城。

    ” “俗話說,不怕一萬,隻怕萬一。

    你難道不怕萬一我張獻忠翻臉不認人,對你下毒手?” “我根本沒想到會有萬一。

    在我們十三家弟兄中,除像劉國能和李萬慶那樣枉披一張人皮的畜生,死心塌地投降朝廷,賣友求榮,無恥之極,其餘衆多真正的英雄豪傑,從來沒有黑過朋友的,何況你張敬軒?什麼話!” “要是俺老張處在你的地位,我的左右人就不會讓我去找你。

    ” “那很奇怪。

    我的左右人沒一個人不盼望我快來找你,共商大計。

    他們都說,隻要咱弟兄倆能夠攜手,明朝官軍雖多,就再也不會把咱們各個擊破。

    ” “可是人們都說在十三家義軍中咱倆是兩雄不并立,互相不服。

    再說,這兩三年咱倆又起了生澀[4],撕破過面子,難道捷軒他們都不想到這些事?” 自成哈哈地大笑起來,說:“敬軒,你也太把我那邊的朋友們看低了!” “怎麼看低了?” “在他們看來,咱倆雖然曾鬧過意見,傷了面子,但是牙跟舌頭還有時不和哩,何況是朋友相處?這是家裡的小事情,不能因小失大。

    目前大敵當前,同心協力還怕遲誤,誰還記着那些雞毛蒜皮的小事兒!” 張獻忠繼續目光炯炯地逼着自成問:“可是,自成,有朝一日,打垮了明朝,咱倆終究要争江山呀!難道天有二日麼?” 李自成完全沒料到獻忠會講出這個問題,不禁身上出了冷汗。

    但是他用鼻孔冷笑一聲,不慌不忙地說: “眼下是大敵當前,隻有同心協力才有辦法。

    至于打垮了明朝以後的事,遠着哩,你未免想得太早了。

    ” “太早?據我看,明朝也差不多到了山窮水盡地步,如今是勉強撐持,一旦要垮,很快。

    到那時,難道咱倆并排兒坐在金銮殿上?” “敬軒,我們兩人都是在刀槍林中過日子,每次作戰都躬冒矢石,誰曉得何時陣亡?我們兩個人倘有一個不幸陣亡,這難題豈非不解自解了麼?” “要是咱倆都不陣亡呢?” “倘若托天之福,咱倆都不陣亡,那也好辦。

    到那時,有一個人看見天命有定,自己争也無用,低首稱臣,早弭兵禍,共建太平盛業,豈不甚好?” “要是都不肯低頭呢?何況你我,縱然有人肯低頭,手下的将士們也不依啊!怎麼辦?” “那也好辦,不過多留下一些孤兒寡婦而已。

    ” “不是還得殺個你死我活麼?” “到那時,如果沒有别的和解辦法,咱弟兄倆就堂堂正正地排開戰場,見個高低,總比目前大敵當前,自己家裡互相殘殺強得多。

    再說,不管你暗害我,或我暗害你,都隻會使親者痛,仇者快,失天下義士之心,留千載不義之名。

    假若你戰敗前去見我,不惟我不會下此毒手,連我的手下人也不會想到這裡,除非他瘋了。

    倘有人對我出這号孬主意,我會立刻砍掉他的腦袋。

    我向來做事情光明磊落,最恨的是當面做人,背後做鬼,陰一套,陽一套。

    我的部下決無人敢勸我做不光明磊落的事!” 張獻忠用拳頭在八仙桌上猛一捶,從椅子上跳起來,說:“好哇,這些話才真是痛快!李哥,你說得很真誠,也是英雄本色,叫俺老張聽起來不能不佩服。

    ”他向樓下大聲叫:“拿酒來!” 自成趕快阻止說:“不用拿酒,咱們還有正經話沒談完哩。

    ” “俗話說,喝酒見人心。

    一邊喝一邊談,豈不更痛快?” “你知道我平素不大吃酒,今晚已經吃的不少了。

    ” “好,那就算啦。

    自成,說實在的,這兩年就吃了咱弟兄倆鬧意見的虧!” “敬軒,你這一句話算說準了。

    過去都怪我氣量窄,脾氣躁,所以弄得弟兄們犯了生澀,給官軍以可乘之機。

    三年來我吃了不少虧,作了不少難,才知道铧是鐵打的,一個虼蚤頂不起卧單,所以冒着路途風險來找你,要同你重新擰成一股繩兒對付官軍。

    今晚你既然掏出真心話,以大局為重,不計前嫌,我的心就安了。

    我對你說句老實話,有朝一日打下了天下,隻要