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十九章 鬥争會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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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記起一點就寫一點,還沒有整理。

    ”彭其冷冷地說。

    範子愚拿起桌上的紙張,一目十行地看了一下,扔回原處,很不滿意地說:“你的态度還有問題,這樣的東西還要你寫什麼?我提醒你,不要辜負了我們的好心,這是好機會,不要錯過了。

    現在這年頭,誰能這樣耐心跟你談話?你是碰上我們了,要不啊,哼!你看着辦吧!”說完走了。

     彭其變得非常失望,在範子愚走了以後,他一個勁地抽煙,開始懷疑這件事是不是陳鏡泉幹的了。

    決心從現在起,什麼也不說,什麼也不寫,倒要看看下面将如何發展。

    一下午過去了,一個晚上又過去了,第三天上午,有個文工團員進來問他寫的情況怎麼樣,他隻搖了搖頭。

    晚餐時給他送來的是一碗面條,上面蓋着厚厚一層鮮美的雞肉和蘑菇,面湯表面浮着一層黃油,顯然是雞湯面。

    他一邊吃一邊想,越想越糊塗,到底是搞的什麼鬼呢?像招待上賓一樣,生活上對你這麼好;寫的檢查材料又不滿意,非要捏造事實不可。

    是惡意還是好意呢?是害你還是護你呢?是陳鏡泉搞的還是别人搞的呢?左猜右猜猜不透。

    他看到那個準備遞給陳鏡泉的紙條還放在桌上,感到不妥,吃完面條便用打火機點着,放在煙灰缸裡。

     忽然,外面走廊上像炮兵陣地開火了似的一陣轟響,彭其一噤,煙頭從手上震落在地上。

    接着,嘭的一聲,房門被踢開,沖進來好幾條大漢。

    一張張惡煞似的面孔用打雷般的嗓音一齊吼道: “彭其!你這個反革命分子,到今天還不老實,走!見群衆去!” 話音剛落,幾個人像餓虎似地張牙舞爪撲上來,拔掉領章,夾起他就走。

    軍帽掉了,衣扣拉開了,皮鞋也踩脫了一隻。

    耳邊轟轟地作響,都是滾雷般的口号聲。

    他不知人們夾着他是從哪裡走的,經過哪些地方,來到了什麼所在,隻覺得好像忽然從懸崖上推下來,噗的一聲摔得趴在地上。

    轟隆轟隆像山崩地塌,壓頂而來,不知是什麼聲音,眼前直覺得金光一閃,便再也聽不見了…… 不知過了多久,彭其清醒過來,睜眼一看,眼前是水泥地,有零零落落的木屑鋪在地上。

    燈光通亮,但聽不見耳邊有聲音,暗想:“是把我換個地方關起來?”想還沒有想完,已看見前面有腳了,一雙又一雙,大的,小的,都是皮鞋和解放鞋,零亂地站着。

    稍一擡頭,又看見了藍色的軍褲,接着便是軍衣,再然後才看清面孔,男的和女的,都是将要吃人的面孔。

    原來是他們——文工團的造反者。

    他強撐着地,顫顫抖抖地企圖站起來,沒有成功,這時,有人從兩邊提着他的胳膊幫了一下忙,使他直立起來了。

    他看見,這是一間從來沒有見過的六角形房子,裡面十分雜亂,有破家具,有爛筐子,有木屑、鋸末、刨花,也有一些完好的凳椅。

    牆上貼滿了标語和漫畫,全部是與彭其有關的,尤其是那些漫畫,秃頂的大腦袋,打着赤膊,口裡噴出鵝蛋大一滴的口水。

    正前方一塊牆上沒有貼這些東西,隻有一張毛主席畫像,用圖釘釘在很高的地方。

    彭其仰頭望着,癡呆地望着。

     “向毛主席請罪!” 有一個人帶頭,其他人也跟着吼了一聲。

     “我……請罪!”他吐字含糊但很響亮地說了這三個字。

     “低頭!” “會……低頭的。

    ”說完把頭一勾,腰身卻挺得筆直。

     “彭其!”挽着袖子、把軍帽戴在後腦勺上的範子愚走到他面前惡狠狠地說道,“你這個頑固不化的反革命分子,竟敢把群衆當成阿鬥,欺我們心軟,對你太客氣是嗎?群衆是不好惹的!今天晚上要跟你算總賬!你要是知趣的,就老實交代你的罪行,否則,我們今天就拼上了!” “打倒彭其!” “打倒反革命分子彭其!” “彭其,交代!” “交代!” “交代!” 一聲喊,憤怒的人們把他團團圍住,無數個拳頭揮到他頭頂上,額前,眼前,鼻子跟前,隻是還沒有一個是挨着了皮肉的。

    彭其像廟裡的判官一樣,闆着面孔,連眼都不眨地站着,任他們怎樣張牙舞爪,他好像視而不見,聽而不聞。

    當怒吼的高潮過去以後,他仍舊仰頭望着毛主席,更加含糊不清地說: “毛主席,我向你……交代!” “說!” “快說!” “我們等不及了!” “沒那麼好的耐性。

    ” “同志們!大家安靜安靜。

    ”範子愚喊道,“彭其已經表示要向毛主席交代了,我們就聽他交代吧!耐心一點,暫時不要喊口号,讓他坐下說好不好?” “坐下吧!” 這時,有一個女學員給他把掉了的那隻皮鞋拿來了,他望了那女孩子一眼,是一張帶着稚氣的面孔。

    又有人以平和的聲調提醒他:“把扣子扣上。

    ”一看,那是一個三十多歲的男同志,臉上并無敵意。

    彭其的心裡閃動了一個非常複雜的念頭,說不清是什麼意思,嘗不出是什麼滋味。

     人們攙着他走到旁邊去,那裡不規則地擺着好幾條凳子,讓他坐的是一把有靠背的椅子。

    他平穩地坐下了,簡直是坐在刨花堆裡。

    面前是一個高高的破竹簍,堆滿了刨花,左側地上是木屑和刨花混在一起,腳下也是踩着松軟的刨花。

    他開頭有點奇怪,後來一看别人都坐在刨花裡面,也就不奇怪了。

    大概是倉促安排的,沒有來得及收拾吧? “說!” “快說!不要搞鬼!想到什麼說什麼。

    ” 彭其像嚼什麼東西似地動了幾下嘴,然後張開口,用手指着嘴裡: “啊……啊……啊……” “怎麼啦?”範子愚問。

     “啊……啊……” 有幾個人走來看了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