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九章 做人難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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彭司令員回到家裡,走進辦公室,砰的一聲把門關上,倒在藤睡椅上出了一口粗氣,不動了。

     他的辦公室很安靜,除了電話機有時要響以外,其他如辦公桌、沙發、椅子、保險櫃,這些東西都是不吭聲的,同他一樣,一動也不動。

    但司令員總覺得耳邊有聲響,有吼叫聲,辱罵聲,還有哭聲。

    這三種聲響有時絞在一起,成了一種嗡隆嗡隆的如螺旋槳飛機在低空飛行的聲音。

    他想吃一片安眠藥睡上一陣,但懶得起身,手和腳都像棉花一樣松軟無力,又像是被人駕着“飛機”,想動也動彈不了。

    他假定那安眠藥已經吃了,便閉上眼睛。

    眼一閉又出了怪事,辦公室所有的家具都活動起來,有腿的都在走動,沒有腿的便在空中浮動。

    那些家具不斷地向他撞來,撞得他頭腦一陣陣疼痛,每撞一下,嗡隆嗡隆的聲音就強烈地響一下。

    他隻得又把眼睛睜開,望望辦公桌,望望沙發,望望保險櫃,全都在原來的地方。

    他想抽一支煙,一摸衣袋,煙盒己經空了。

    房裡有煙嗎?茶幾上沒有,辦公桌上沒有,保險櫃裡更沒有。

    找許淑宜要煙去?可還是懶得動彈,忍受着吧,靜卧一陣再說。

    這時,耳裡聽到的聲音變了,原來是鋼琴的聲音。

    是湘湘又在彈琴了?這個不懂事的孩子!敲得人煩死了,老在那個低音區滾上來,滾下去,滾上來,滾下去。

    讨厭!安靜一下不行?他突然爆發出一股力量,從睡椅上站起來,怒氣沖沖拉開門,朝女兒的房間走去。

    捶了兩下,女兒開門了,驚愕地望着爸爸。

     “你又在彈琴?” “我什麼時候彈琴了?”女兒奇怪地反問。

     “是誰在彈?” “誰也沒有彈,鋼琴還鎖着呢!” 彭司令員朝鋼琴望了一眼,琴蓋扣得嚴嚴的,連琴凳都不放在跟前,他自語一句:“出鬼了?” 離開女兒的房間,又想到抽煙的事,便去捶另一張門。

    許淑宜開門望着他的臉正要說話,他劈頭就訓了她一頓。

     “你怎麼那樣好的精神?把我的煙東藏西藏,又藏到哪裡去了?” “誰藏你的煙了!不是在辦公桌上嗎?” “哪裡有?” 許淑宜費力地挪動步子,領先走進辦公室去。

    在桌上明擺着一個中華牌的罐裝煙筒,她揭開蓋子亮給彭其看。

     “這不是?” “真是奇怪,連眼都瞎了。

    ”他接過煙筒,又躺到睡椅上去。

     “你怎麼啦?臉色那樣難看。

    ”許淑宜走過來問他。

     “出去!出去!” 他也不回答,連連向門口揮手。

    脾氣很好的許淑宣隻得走了。

     他點了一支煙,使勁抽了幾口,放在煙缸邊上,重新閉目養神。

    鋼琴的響聲小多了,房裡的家具也不動了,隻是頭腦還在脹痛。

    他做着深呼吸,企圖使自己平靜一點,也許就不會痛了。

     在這個環境優美的院子裡,有一株大鳳凰樹正好長在司令員辦公室的窗外。

    這種古怪的樹,一到冬天就長出一種鮮紅的葉子,遠看像是盛開着鮮花。

    樹上常有小鳥來嬉戲,彭司令員已經習慣于和它們相處了。

    今日不知怎麼忽然飛來一對喜鵲,看來是正在談戀愛,因而很快活。

    一隻停在較高的枝上,另一隻停在較低的枝上,對叫幾聲又把位置颠倒過去,卿卿我我,嬉笑不停。

    窗戶猛然間往兩邊一扇,吓得喜鵲騰地飛起,逃到遠處去。

    彭司令員煩躁地站在窗戶跟前,嘟哝一句:“吵死人!” 見喜鵲已經飛走,他走到辦公桌前坐坐,又到沙發上坐坐,再回到藤睡椅上躺下。

    不久又起身去抓電話機,抓起來又放下。

    那對喜鵲偏偏愛上了這棵樹,在别處轉了一圈又飛回來,老遠就互相喊喊叫叫,十分高興地在原來玩過的枝條上站住。

    喳喳喳!喳喳喳!有唱不完的歌,說不完的話。

    彭司令員惱火已極,恨它們恨得咬牙切齒,忽然從身上掏出那支自衛的五九式小手槍,指着樹上罵一聲:“我叫你見鬼去!”砰!槍響了,那對情人當中的一個,亂撲了幾下翅膀,斜飄到哨兵的跟前墜地,另一隻逃得無影無蹤了。

     哨兵聽見槍響,敏捷地提起半自動步槍準備應付意外,見有一隻喜鵲落下來,才松了一口氣。

     司令員放槍以後,又産生了惋惜心情,便走到窗戶跟前去看,在看到死于地下的喜鵲的同時,也看見警衛連長把那個喊了反動口号的戰士帶來了。

    他隻當沒有看見,走到沙發跟前坐下。

    邬秘書推門進來。

     “司令員,警衛連連長來了,他問……” “告訴警衛班,給他一間小屋,讓他一個人蹲到裡頭。

    ” “要不要他寫個什麼……” “寫。

    ” 邬秘書轉身。

     “等等,你叫他們連長來一下。

    ” 邬秘書走後不久,門外有人喊報告。

     “進來!” 警衛連長進門行了禮,等着指示。

     “他平常表現怎麼樣?”司令員問。

     “全連最老實又最勤快的一個兵,隻是不愛講話,不大暴露思想。

    ”連長簡短地彙報。

     “好了,你去吧!今天晚上他不回去了。

    ” “是!” 連長又立正行了個軍禮,向後轉走出了司令員的辦公室。

    過了不久,就到吃飯的時候了。

    警衛員連續來請他兩次,他都說: