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五章 私房話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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什麼。

    你冷靜一點嘛!有話慢慢說清楚嘛!聽見沒有?”他幹脆把她摟住,一條腿蹲着,另一條腿跪在地上,用自己的臉去揩她的眼淚,想用夫妻的柔情去打動她。

    卻不料劉絮雲不但不受感動,反而又厭惡又兇狠地把他一推,像彈簧一樣跳起來撲上床去,掀開被子和衣蓋上,埋住頭,連鞋也不脫。

     被子在一下一下地抖動。

     邬中被推得坐倒在地下,沒有立刻起來。

    這一推,他開始有點明白了,原來所謂愛情全是虛假的東西。

    當她愛你的時候,厚着臉皮纏你的時候,喋喋不休要跟你早日結婚的時候,說明你是大有希望的時候。

    在你身上閃着的富于誘惑力的光芒,不是你的才能、品行、相貌和健壯的身體,而是擺在你面前的機會,可以明顯看到的前途。

    當她對你百依百順、敬若家神、如膠似漆、形影難分的時候,也不是因為你和她在共同生活中建立了真正的友誼和恩愛,而是因為你正在一帆風順,左右逢源。

    你的房梁不塌,你家的燕子就不遷。

    愛情原來如此!原來如此!既已看穿,倒也不用着急了,先站起來吧!讓她哭一哭,哭夠了再找她說話。

     邬中是不抽煙的,杯子也打破了,無心再喝茶,靜坐着想問題也沒有必要,因為一切都已經想好了,便随便打開抽屜從裡拿出一本《戰地救護》的小冊子來翻着看。

    那上面有很多圖畫,全是不健全的人,和人身上的破腦袋、斷胳膊、傷腰身,就是沒有受了傷的心應該怎樣包紮這一章。

    劉絮雲企圖用兩腳互蹬把皮鞋蹬掉,但由于剛才把鞋襻扣得太規矩了,蹬了好幾下沒有成功。

    邬中擺頭望一眼,隻當不見,仍舊翻他的書。

    劉絮雲無奈,隻好掀開被子坐起來,用手來解鞋襻。

    一見那倒黴的丈夫若無其事地在翻看《戰地救護》,暗吃了一驚,心想:“難道他是故意試探我的?那就糟了!”她刹住抽泣,坐着靜等,希望邬中早一點開口,說明真相。

     邬中見時機已到,便從容不迫地将書放回原處,胸有成竹地說: “我一進門就跟你講了,老頭子不行了,我要趕緊想辦法。

    想辦法幹什麼?要争取過好文化大革命這一關。

    不但要站穩無産階級立場,還要有突出的貢獻,而且肯定會有突出的貢獻。

    彭其向吳司令員開火的炮彈材料雖然是我整的,但我是秘書,我的行動聽他的指揮,不會追究我的責任。

    并且,由于我是他的秘書,我對他最了解,他有些言論記錄在我的本本上,他幾年來的活動我能夠排出日程表來。

    你看是不是可以做出大貢獻?”劉絮雲稍微有點後悔,不該反應的太快,應控制住情緒聽他說完了再做理論就好了。

    但目前已經到了這個地步,後悔也沒有用。

     “你以為我這一下就完了嗎?”邬中望着劉絮雲輕蔑地一笑說,“是不是後悔不該跟我結婚?” 劉絮雲羞愧地低着頭,沒有話說。

     “要是後悔了,請不必客氣,說一聲,我馬上同意離婚。

    ”劉絮雲完全慌了手腳,不知怎麼好了。

     “要是暫時還不離婚,那麼,就請你跟我合作。

    ”邬中胸有成竹地說,“我要立功,首先要跟無産階級司令部聯系上才行;聯系上了,還要取得他們的諒解和信任才行。

    這個事好像簡單,辦起來并不容易。

    首先要看準誰是無産階級司令部的人。

    在我們兵團,明顯的、可靠的隻有一個。

    ” “誰?陳政委嗎?” “不!陳政委是邊沿人物,再過去一步就跟彭其一樣了。

    ” “那是誰呢?” “江醉章。

    ” “宣傳部的江部長?” “什麼江部長!他很快就不是部長啦!” “他有些什麼背景?” “你看他的文章,一篇又一篇,每篇都趕在關鍵的時候發表。

    要是中央沒有人給他打招呼,他能跟得那樣緊?現在是文章吃香而不是司令吃香的時候,江醉章将來是了不得的。

    要是跟他聯系上了,就不愁無産階級司令部對我們不了解啦!這個工作,你要跟我合作。

    ” “你要我做什麼?” “你是女人……” “女人怎麼啦?”劉絮雲擺出不容侵犯的架勢。

     “女人的光榮時代到了。

    你不要太傻,要敏感一點,學會在鬥争中發揮自己的積極作用。

    眼前這個聯系江醉章的工作,要請你出面。

    你們門診部有的是貴重藥,你會打針,今後你可以經常給江醉章送點藥去。

    說些什麼話,到時候告訴你。

    ” 劉絮雲笑了,是一種傲慢的、不可一世的怪笑。

    她整個的神态全變了,妩媚、溫順消失得幹幹淨淨,臉上淡漠無情,像罩上了一層灰色的面紗。

     她往床上一躺,跷起腳來命令道:“給我把鞋脫了!”邬中吃驚地望着她的腳,無可奈何地想道:“變了!一席私房話,家庭變樣了!多麼深刻的動蕩!”