七、人和鬼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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像個主婚人似地安排他們都坐好了。

     “我還帶了份薄禮來。

    ”谷燕山打開紙盒,從中取出四塊布料來,還有一輛小汽車,一架小飛機,一個洋娃娃。

    “不要嫌棄。

    這些年來,鎮上人家收親嫁女,我都是送的這麽一份禮--你們也不例外。

    我是恭賀你們早生貴子--既是成了夫妻,不管是紅是黑,孽根孽種,總是要有後的。

    ” 胡玉音心裡一陣熱浪翻湧,幾乎要昏厥過去--但她還是鎮住了自己。

    她又走到谷燕山面前,雙膝跪了下去,抽泣着說: “谷主任!你要單獨受我一拜--你為了我,為了碎米谷頭子,背了冤枉啊--是我連累了你,害苦了你--你一個南下老幹部--若是幹部們都像你,共産黨都是你這一色的人,日子就太平--嗚嗚嗚,谷主任,日後,你不嫌我黑,不嫌我賤,今生今世,做牛做馬,都要報答你--” 谷燕山這時也落下淚來,卻又強作歡顔:“起來,起來,歡歡喜喜的,又來講那些事做什麽?自己是好是歹,總是自己最明白--來來,喝酒,喝酒!如今糧站裡反正不要我管什麽事,我今晚上就要好好喝幾杯,盡個興。

    ” 秦書田立即重整杯盤。

    夫妻倆雙雙敬了滿滿一杯紅葡萄酒。

    谷燕山一仰脖子喝下後,就從屁股後取下了自己的酒葫蘆(秦書田、胡玉音這時好恨白天沒有準備下一瓶白燒酒啊): “你們這是紅糖水。

    你們兩口子喝了和睦甜親。

    我可是要喝我的二鍋頭,過瘾,得勁!” 你勸我敬,一人一杯輪着轉,三人都很激動。

    谷燕山喝得眼眨眉毛動,忽然提議道:“老秦!早聽說你是因了個什麽《喜歌堂》打成右派的,玉音也有好嗓子,你們兩個今晚既是成親,就唱上幾曲來,慶賀慶賀,快樂快樂!” 恩人的要求,還有什麽不答應的?夫妻兩個不知是被酒灌醉了,還是被幸福灌醉了,紅光滿面地輕輕唱起一支節奏明快、曲調诙諧的《轎夫歌》來: 新娘子,哭什麽?我們擡轎你坐着, 眼睛給你當燈籠,肩膀給你當凳坐。

     四人八條腿,走路像穿梭。

     拐個彎,上個坡,肩膀皮,層層脫。

     你笑一笑,你樂一樂, 洞房要喝你一杯酒,路上先喊我一聲哥-- 生命的種子,無比頑強。

    五嶺山區的花崗岩石脊上,常常不知要從哪兒飛來一粒幾顆油茶籽那麽大的樹籽。

    這些樹籽撒落進岩縫石隙裡,幾乎連指甲片那麽一小塊泥土都沒有啊,隻靠了岩石滲出的那一點兒潮氣,就發脹了,冒芽了,長根了。

    那是什麽樣的根系?猶如龍須虎爪,穿山破石,深深插入岩縫,鑽透石隙,含辛茹苦,艱難萬分地去獲取生命的養分。

    抽莖了,長葉了,鐵骨青枝,傲然屹立。

    木質細密,堅硬如鐵。

    看到這種樹木的人,無不驚異這生命的奇蹟。

    伐木人碰上它,常常使得油鋸斷齒,刀斧卷刃呢。

     一個月後,秦書田、胡玉音被傳到了公社。

    開初,他們以為是通知他們去辦理婚姻登記手續。

    隻是秦書田有些經驗,多了個心眼,用一個粗布口袋裝了兩套換洗衣服。

     “秦書田!你這個鐵帽右派狗膽包天,幹下了好事!” 秦書田和胡玉音剛進辦公室,公社主任李國香就桌子一拍,厲聲喝斥。

    大隊支書王秋赦滿臉盛怒地和女主任并排坐着。

    旁邊還有個公社幹部陪着,面前放着紙筆。

     秦書田、胡玉音低下了頭,垂手而立。

    秦書田不知頭尾,隻好連聲說:“上級領導,我請罪,我認罪--” “在管制勞動期間,目無國法,目無群衆,公然與富農分子胡玉音非法同居,對無産階級專政猖狂反撲--”女主任宣判似地繼續說。

    原來昨天晚上,王秋赦來個别彙報、請示工作時,女主任才詳細問起了他的腳扭傷的經過。

    王秋赦便把那一大早從供銷社側門出來,滑倒在一堆稀牛糞上,被早起掃街的鐵帽右派發現并背回吊腳樓去的經過講了一遍。

    還說秦書田近一段表現不錯等等。

    “我早曉得你上當了!”女主任冷笑了一聲罵道,“愚蠢的東西!供銷社高圍牆側門的那條小巷子才多寬一點?平日從沒有人牽牛從那巷子裡過,牛拉屎遠不拉、近不拉,偏偏拉在那門口?你那時經常到門市部樓上過夜--肯定被鐵帽右派盯住了,才設下了這個圈套!你呀,力氣如牛,頭腦簡單,少了一根階級鬥争的弦!”王秋赦當場被女主任數落得無地自容,恨不得把圓腦殼縮進衣領去。

    同時也暗暗歎服,這女上級就是比他高強。

    “階級報複!明天我就派民兵捉住秦癫子吊半邊豬!”王秋赦想到被右派分子算計,吃了兩個多月的苦頭,就睜大了三角眼,暴跳如雷。

    “要文鬥,不能光想着去觸及敵人的皮肉。

    ”女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