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十六章

關燈
知該說些什麼好,她隻是輕輕地攥着他的手,把自己的同情和愛護都通過手心默默地傳遞給他。

    他的手很涼,盡管崔二月用自己的溫暖久久地焐着它,它也還是一直冰涼着。

     崔二月倏然從心底掠過一絲不祥的預感。

    她從來也沒有後悔過,也從來不曾忘記過他,即使是在她不得不出嫁之後,她的心依然屬于他。

     四 夜已經很深了,窗外是一湖墨黑的天,星光隐約,似乎離得很遠。

    村莊沉沉地睡了過去,不聞雞鳴犬吠。

    這種空前的靜谧像是一張無形的網,正在悄然張開。

     李文彬終于開口說話了:“沒想到啊沒想到,革命這幾年,越革越糊塗了。

    同志們血裡火裡開創的鬥争局面,竟然交給了這麼一些人來領導。

    誰是革命的忠誠戰士?他們能算嗎?我到凹凸山來搞地下工作的時候他們在哪裡?他們那時候對革命恐怕連聽都沒有聽說過,他們到底有多大的貢獻?” 崔二月知道李文彬不僅指的是梁必達的提升,可能更使他不理解的還是對于朱預道的使用。

    如果說李文彬和梁必達之間曾經有過誤會,那麼他同朱預道之間的關系就不僅僅是誤會的問題了,其中可能結下了更深的怨恨,朱預道差點兒就死在了李文彬的手裡,而現在朱預道又接替梁必達擔任了陳埠縣的大隊長,軍事指揮權仍然牢牢地把持在他們的手中,而李文彬作為一個在陳埠縣開展工作數年的老革命,在此次調整中,不僅沒有得到提升,卻反而跟一個資曆淺薄的新手而且是有過怨恨的新手配起了搭檔,甚至還要受制于他,心裡的别扭也就自然難免了。

     “老李……你是最早到陳埠縣來搞工作的,可是,這組織上的事情咱就不明白了,我想,你的成績大家都是看得見的,你要想開一些……” 李文彬陰沉着臉說:“我想得開,可是我不放心,你明白嗎?我是不放心。

    ” 崔二月站起身子說:“老李,我看你今晚不痛快,早點歇息吧,我……” 李文彬一把拉過崔二月的手:“二月,你别走,我有點……不知道怎麼搞的,我有點……害怕。

    ” 李文彬終于暴露出了他脆弱的一面,他預感到,橫在他前面的障礙,不僅是心眼極多的朱預道,也不僅是詭計多端的梁大牙,以他現在的心态,就連窦玉泉那雙老謀深算的眼睛,似乎也隐藏着冰冷的殺機。

    他很後悔他不該一再在窦玉泉的面前提及他當年曾經主張對梁大牙“斬草除根”那碼子事,這個人肚裡有牙,他的真實内心你永遠也休想把握。

    他不相信窦玉泉當真有那個膽量向梁大牙交底。

    一個人掌握了另一個人的秘密,絕對不是好事,這個賬就是眼下不算,将來也是要算的。

    他想他是太意氣用事了。

     沉默了一陣子,崔二月隻好重新坐了下去,用一種充滿了溫情的語調說:“老李,我真不知道怎樣做才能讓你高興起來。

    你說吧,我做什麼?” 李文彬捏住崔二月的手,擡起頭來看着她的眼睛,很長時間才說:“二月,我在凹凸山這幾年,你對我情深意重,可以說你是我在這裡唯一的親人和最知心的同志,我跟你講,我們幹革命,既要同日本鬼子戰鬥,又要同國内的反動派戰鬥,還要同内部的錯誤思想和作風作鬥争。

    我不相信梁大牙他們是真正的布爾什維克,至少目前不是。

    所以,我還要堅持我的原則,隻要我發現了他們的錯誤行為,我就要進行堅決的抵制。

    也許,他們會排斥我,要是我遭到了錯誤的批判和打擊,你能相信我是一個忠誠的布爾什維克嗎?” 崔二月不知道布爾什維克是個什麼概念,但還是點了點頭說:“這條路是你領着我走上的,我是通過你才認識到我們事業的偉大。

    我永遠都相信你。

    ” 李文彬的眼睛直到這會兒工夫才放射出些許光彩,并且湧上了一層潮濕。

     崔二月又說:“老李,我真的希望你能多保護自己,我如今是别人的人了,我心裡惦着你,可是我卻不能照顧你,冷暖全靠你自己多保重了。

    ” 李文彬說:“二月,我知道了。

    你放心,我會保護自己的,我要頑強地戰鬥下去,隻要我李文彬不死,隻要我還在凹凸山根據地,我就不會消沉,我要用我的戰鬥事實給他們看看,誰是真正的布爾什維克。

    ”說完,便擁住崔二月,把兩行燙熱的淚水灑在她的肩上。

     崔二月站起身子,把自己的一雙渾圓柔軟的胳膊交給了李文彬微微悸動的肩膀。

    兩副血氣正旺的年輕的身子在分别已久之後,重新熱熱地黏合在一起,傳遞着無限的酸楚和幸福。

    他們就這樣擁抱着站立了很久,終于糾纏着跌跌撞撞地撲到等待多時的床前…… 闩緊的木門就在這個時候被踹開了。

     當一柄烏亮的槍管指向李文彬的後腦勺的時候,崔二月驚恐地看見了一張熟悉的臉膛,她還沒有來得及喊出聲,眉心便被一聲脆響擊中,頓時綻開成一朵鮮豔的血花。

     五 一切都是在猝然間發生的。

     “皇協軍”一個小隊和日軍十餘人以飛天遁土般的神速偷襲了崔家集,避開了區中隊的住地,直奔一個隐蔽的所在,暗算了崗哨,神不知鬼不覺地擄走了中共陳埠縣委書記兼陳埠縣縣大隊政委李文彬——敵人掌握的情報可以說準确到了驚人的地步。

     崔家集位于梅嶺和陳埠鎮之間,但是距離清涼寺比陳埠鎮要近七八裡地,因此梁必達等分區首長最早得到了兇訊。

     此時已是天色将亮未亮之際。

    梁必達估計,在兩個鐘頭之内,這股敵人不可能縮回洛安州,于是果斷做出決定,當即和張普景、窦玉泉、姜家湖等人率領分區通訊排二十餘騎飛馳徐家集,準備在那裡攔截。

     到了徐家集,天色已經大亮,此時朱預道也帶領一個中隊趕到了。

    見梁必達飛馬而至,朱預道木然垂立。

     梁必達翻身下馬,缰繩一甩,大步跨過來,紅着眼睛,駁殼槍口戳着朱預道的腦門,怒吼一聲:“你幹的好事,如果營救不成,我拿你腦殼。

    ” 朱預道低下腦袋說:“我失職。

    ” 梁必達冷笑着說:“失職?你何啻是失職?我懷疑你是不是給漢奸當了内線。

    你一個大隊長,居然把政委給我丢了。

    誰給你的權力,隻讓十幾個人跟着他,你就敢放心地回去睡大覺啦?” 朱預道一梗脖子說:“是李政委自己提出來要去崔家集的,我考慮……” 梁必達揮手打斷了朱預道的話頭:“你考慮?你考慮什麼?你考慮那個書呆子有個女人在崔家集等他是不是?你還蠻會成人之美是不是?我看你是不安好心,你是眼睜睜地看着自己的同志犯錯誤。

    這回好了,他犯了錯誤,你犯了罪。

    過了今天,你要說清楚。

    ” 姜家湖行色匆匆地走了過來,圓場說:“司令員,責任的事回去再說。

    劉連長回來了,報告說,有一夥人正由方堰至小店間的山路向東運動,估計就是那夥敵人。

    ” 朱預道刷地擎出駁殼槍,惡狠狠地對梁必達說:“我去打伏擊。

    我要抓兩個活口回來,看看究竟是不是我當了敵人的奸細。

    如果不是,我要跟你去見楊司令。

    ” 梁必達冷笑着說:“怎麼個結果你也脫不了幹系。

    ”說完又飛身上馬,揚鞭縱馬率先向東馳去。

     接火地點是在小店西南的一片樹林裡。

     果然是洛安州“皇協軍”一大隊的一個小隊和日軍十餘人,由日軍一名中尉和“皇協軍”一名姓萬的中隊長帶領。

    偷襲捕俘成功後,正在急速回撤。

     梁必達和窦玉泉指揮部隊散開,對敵軍實施包圍。

    戰鬥發起七八分鐘後,敵人死傷十餘人。

    餘敵以日軍進行頑強抵抗,掩護姓萬的中隊長和幾十名僞軍押着李文彬奪路而逃。

     梁必達率部追至山垭口,眼看很快就要進入敵占區了,朱預道急忙吆喝炮手,并且請示了張普景和窦玉泉,想以三門迫擊炮實施攔阻射擊。

     窦玉泉說:“集中火力,就打那個山垭口。

    ” 張普景略一沉吟,說:“拿炮一轟,老李就光榮了。

    ” 窦玉泉說:“可是,如果不打,敵人跑了不說,老李也救不回來了。

    打,還是要打的,炮手注意一點就是了。

    ” 張普景說:“炮不比槍,恐怕沒那麼精确的。

    老梁,這個決心還得你下。

    ” 梁必達黑着臉往遠處看了一眼,又回過頭來掃視了窦玉泉和朱預道,咬牙切齒地說:“不能打,炮手卸彈。

    ” 又惡狠狠地盯着朱預道說:“你是什麼意思,想殺人滅