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八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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些。

    再說,梁大牙已經發話了,這名字同意得改,不同意也得改,便順水推舟地作了個人情。

    朱一刀于是更名為朱預道。

     現在的梁大牙倒是很喜歡開會。

    會前先在煙盒紙上連字帶圈帶勾弄上幾條——第一關于吃稀飯的問題,第二關于槍走火的問題,第三關于李二蛋同志抓俘虜的問題,第四關于洗澡避女人的問題。

    記分明了,再找個背人的場子,或河邊,或屋後,有時還到樹林裡,獨自一人,面對青草紫木,臉上眉飛色舞,比劃朝氣蓬勃,口中念念有詞,談吐頭頭是道。

     如此幾個月下來,再到分區開會,連楊庭輝也對其刮目相看,說這個梁大牙同志真是個有心人,在凹凸山分區這些工農幹部中,他是進步最快的。

     楊庭輝很為自己慧眼識珠而高興,也為自己在險峻時刻能夠立足長遠力排衆議沒有殺掉梁大牙而感到慶幸,同時,更為自己的用人手段高超而暗自得意。

     當初,把東方聞音派到陳埠縣,楊庭輝的内心并不像他的臉上所表現出來的那樣若無其事,實際上他是捏着一把汗的。

    那不能不說是一步險棋,而楊庭輝當時仍然不容置疑地趨子前往,可以說是表現出了一種大智大勇,那步棋裡滲透了他深邃的哲學思考。

    他很崇尚漢王劉邦的用人之道。

    他認為用人之道是所有哲學裡面的最高級的哲學。

    共産黨最大的本事就是會用人。

    實踐證明他的這步棋走對了。

    東方聞音雖然年輕,缺乏實際工作經驗,甚至還很幼稚,做别的工作恐怕都還欠把火候,但是東方聞音恰好能約束梁大牙,在當時的情況下,東方聞音是唯一能夠對付梁大牙的人,這就叫做以柔克剛,以軟磨硬,鹵水點豆腐,一物降一物。

    否則,哪怕是把張普景那樣的老牌政工幹部派到陳埠縣跟梁大牙搭檔,也絕不可能有眼下這樣好的局面。

    那個同志動不動就信仰動機地整,而且認死理,要是整過火了,沒準真有可能把梁大牙整到山那邊去。

     但是,對于楊庭輝的種種深謀遠慮,并非是大家都能理解的。

     五 張普景找到楊庭輝的時候,楊庭輝正在同窦玉泉下象棋,王蘭田在一旁觀戰。

    見張普景進門,楊庭輝說:“來,老張,快來幫我支一招。

    這個老窦,棋風刁鑽,以退為進,硬是滴水不漏。

    明明兵臨城下了,你看,十幾個回合了,我總将不死他。

    ” 張普景對下象棋不感興趣,淡淡地說:“玩這個我不在行。

    老王也是高手嘛。

    ” 王蘭田坐着不動,說:“我不幫誰支招,但我可以給你們點破一下局勢。

    其實紅方的嚴重性不在于總将不死藍方,藍方貌似被動防禦,但老楊沒有看出潛在的機鋒。

    隻要停止進攻,藍方有兩步棋,老楊則大勢去矣。

    ” 楊庭輝意外地哼了一聲,說:“老王你這是危言聳聽吧?我這大後方防守嚴密,相仕齊全,我看不出險在何處。

    ” 王蘭田向窦玉泉看了一眼,遞過去矜持的微笑,彼此心照不宣。

    王蘭田說:“當然,老楊也有一步起死回生的好棋,老窦你讓不讓說?” 窦玉泉連連擺手,說:“觀棋不語真君子。

    老王你不能說,你一說破,我慘淡經營的優勢就全沒了。

    ” 王蘭田很得意,又對張普景說:“老張你來看看,就看紅方态勢,就動一子,全盤皆活。

    動的不是地方,再怎麼垂死掙紮也回天無力了。

    老張你能不能看出是哪一步?” 窦玉泉說:“老張你要是看出來了,你可以說。

    不過,我料定你這個臭棋簍子看不出來,你要是都能看出來了,我這也就算不上置于絕地而後生的大手筆了。

    ” 張普景站在一邊看了幾眼,紅方大兵壓境,直逼藍方中樞,而藍方僅有兩馬一卒在紅方縱深,可以說是輕兵冒進,确實看不出有多少險情。

    但他更看不出藍方出奇制勝的招數。

    看不出個所以然,張普景便說:“我是來找老楊談問題的,你們玩在興頭上,就改日吧。

    ” 楊庭輝擡頭看了他一眼,見張普景一臉正經,說:“噢,别走啊。

    談什麼問題?又不是鬼子打來了,能有多大個事?你且耐心等待,鹿死誰手很快就見分曉。

    老王你别自作高明,我下棋喜歡下險棋,看好,就是這一步,你老窦奈何我不得。

    ”說完,掂起攻入藍方右側的那匹馬,架在自己的炮位上,擋住了藍方進攻之車的退路。

     窦玉泉全神貫注在棋盤上,略一思忖,毫不猶豫地吃了楊庭輝的那匹馬,慷慨地付出一隻車的代價。

    但是,當楊庭輝隔山一炮打過去之後,恰好松了窦玉泉的馬腿,遂用一卒拱掉楊庭輝的一個仰角仕。

    楊庭輝以為占了便宜,翻過來一炮敲掉了這隻放肆小卒,就這一下壞了,窦玉泉的一隻炮從大後方隔山打過來廢了楊庭輝的當心卒,再橫拱唯一剩下的那個兵,吃中仕,鎖咽喉,迫使楊庭輝的老帥撥邊,再用最後的主力那匹馬将軍,至此,楊庭輝隻好推棋認輸,哈哈一笑說:“這次不算。

    我正在運籌帷幄,老張卻來幹擾。

    他一說要談問題,我就很緊張,分心了。

    ” 窦玉泉也站起身,看了看王蘭田,說:“我們是不是要回避一下?走吧。

    ” 楊庭輝說:“走什麼走?都是領導幹部,有問題大家一起聽嘛。

    ” 張普景怔了一下,說:“老楊,還是我們兩個先單獨談談吧。

    ” 窦玉泉和王蘭田離開之後,楊庭輝喊警衛員給張主任倒了一碗大葉子茶,兩個人便相對而坐。

    張普景從軍裝的口袋裡掏出一摞材料,遞到楊庭輝的手上,說:“老楊,最近我寫了個東西,你先看,看完了咱們再談。

    ” 楊庭輝在接材料的同時觀察了張普景的表情,那張一向嚴肅的臉上沒有表情。

    楊庭輝便慎重了,捧在手上一絲不苟地看了下去。

    楊庭輝沒有想到,張普景主動送給他看的這份名為《凹凸山的革命将向何處》的材料,居然是一份告狀信,裡面主要的矛頭就是指向他楊庭輝的,不僅有觀點,還有事實。

    材料的下面,赫然落着張普景的大名。

     在經過大量的調查并掌握了第一手資料之後,張普景對照黨的各項方針政策,對凹凸山根據地過去和現在的狀況都有了翔實的了解。

    他敏銳地發現,這裡存在着相當嚴重的自由主義、宗派主義、機會主義、軍閥主義甚至封建主義,革命的純潔性和隊伍的純潔性都令人擔憂,這是他所不能容忍的。

    作為一名政治工作者,他有義務進行鬥争。

     楊庭輝一口氣看完,良久不語,後來站起身背起手,在房間裡來來回回地踱了幾圈,微笑着問張普景:“這份材料你打算交給誰?” 張普景毫不含糊地說:“當然是交給江淮軍區和分局——如果你同意的話。

    ” 楊庭輝說:“我沒有權力不同意,你也用不着征得我的同意。

    但是,對材料中的問題,我是有必要進行争論的。

    你說我一方諸侯山大王,一手遮天,個人獨斷專行,我不能接受。

    我一身兼任三職這不是我個人自封的,這是上級任命的,也是凹凸山革命事業的需要。

    這裡面怎麼沒有民主?重大問題我從來沒有自作主張,都是跟同志們商量的。

    我們黨的組織原則是民主集中制,但是在對敵鬥争複雜的特殊的環境裡,要保證權力的高度集中。

    權力集中在我楊庭輝的手上,不是集中在敵人的手裡。

    任命幹部,指揮部隊行動,我們都是開會研究的,有時候還表決。

    ” 張普景說:“可是,你一身兼任三職,成為絕對權威,無形中對其他同志形成壓力,唯你馬首是瞻。

    楊庭輝同志,你利用了你的資曆和威望,也利用了組織對你的信任,因此,即便是表決,也并不能真正代表集體意志。

    ” 楊庭輝說:“那就不是我的問題了,共産黨員應該堅持正确的立場,如果說大家唯我馬首是瞻,那隻能說明,我有能力有資格讓同志們接受我的意志。

    你說權力絕對集中必然會形成獨裁,我同意。

    但是我沒有搞獨裁,我可以說,凹凸山的權力是高度集中而不是絕對集中,高度集中在核心手裡,而絕對集中在整個組織的手裡。

    你說我在凹凸山搞個人崇拜,搞宗派,排斥持不同意見的人,重用自己信得過的人,這話言過其實。

    你有什麼根據?” 張普景說:“下面好多同志都有反映,說是在凹凸山隻聽楊司令員和王蘭田同志的指揮,這不是個人崇拜是什麼?陳埠縣的梁大牙甚至跟幾個中隊長暗授機宜,說是要跟着幾個人,團結幾個人,提防幾個人,收拾幾個人,這不是宗派主義又是什麼?這樣的思想絕不是梁大牙自己發明的,根源來自上面。

    你當然要負主要責任。

    ” 楊庭輝側過臉來盯着張普景:“梁大牙真的這麼說過嗎?你是怎麼知道的?” 張普景頓了一下,他不想暴露他給政工幹部交代,要大家互相監視的事實,于是含糊答道:“基層的同志反映的。

    ” 楊庭輝對此倒沒有太在意,笑了笑:“這個梁大牙,你說他是個粗人吧,他還有歪門邪道的一套……我承認,在有些問題上,我表的态多了,處理的問題多了,話說多了,給大家樹立威信的機會少了,這是事實。

    但也不能扣上宗派主義的帽子啊。

    同志内部不搞親疏,但是,還有個團結方法問題。

    老張你們在團結上也有問題,看不起工農幹部,以一把尺子量人。

    我還是