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二十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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有,褚輔成當了政事部長,陳漢弟你知道嗎?讓他當民政部長,他竟然不當,汪曼峰推上去了。

    莊崧甫也是,叫他當财政部長,他不當,便宜了高子白。

    你在聽嗎?你得知道這些。

    我知道你這幾天辦喪事太忙,山中數日,世上千年。

    湯爾和當了外交部長,傅修齡當了交通部長。

    還有,沈鈞儒當了杭州知府。

    你怎麼了,你幹嗎把頭低下去?你要節哀,死了的人已經死了,活着的人還要再奮鬥下去——” “——你别那麼走來走去的好不好?你這樣子讓我想起了西洋鐘表,你讓我頭疼。

    ……好了,你愛那麼來回走就那麼來回走吧,茶清伯不會煩你的,他一直心裡就賞識你,不說出來罷了。

    我算什麼,我在他眼裡……真不是個什麼東西。

    ……你剛才都說了些什麼。

    誰當了這個官,誰當了那個官,你怎麼沒有提我那位妻兄,他可是真正想當官的。

    ” 趙寄客把手裡的鞭子垂了下來,坐在杭天醉對面的茶蓬旁,說:“我曉得你不太舒服。

    我才不是什麼東西,在你面前提那些人事。

    你剛才說的沈綠村嗎?走了。

    去上海謀職了,陳其美在上海嘛。

    哈哈,都有靠山。

    隻有我趙某人獨行俠一個。

    ” 杭天醉擡起頭來看看老朋友,說:“你不服氣?” “不說這些,從前在中山先生面前發過誓的,功成身退,隻是現在功還未成罷了。

    我準備随朱瑞、呂公望的援甯浙軍支隊,攻克南京去了。

    ” 杭天醉聽了這話才明白,趙寄客急急忙忙跑來,又要告辭而去了。

     “天醉,我這番走了,也不打算叫你與我同行。

    我們能夠這樣同路一場,已經大大為難與你了。

    再說,你們這個忘憂茶莊,從前全靠茶清伯裡外撐着的,現在倒是要靠你了,你好自為之。

    ” 杭天醉抱着膝蓋,想了一想,突然問:“不和綠愛道個别?” 趙寄客黑紅的額頭亮了起來,擺擺手說:“走就走了,你看茶清伯,生當作人傑,死亦為鬼雄,哪裡有那麼些啰嗦事。

    ” 風一下子緊了,慘淡了雞籠山的枯竹敗葉,白茅草一大片一大片地卧倒了,沒有陽光,看上去它們便是僵白的,像披麻戴孝的顔色。

    一隻不知名的鳥兒突然停到了天醉對面一蓬老茶樹的根上。

    它一個踉跄,但沒有掉下去,便心慌意亂地朝四周望望,一下子和對面那個僵硬了的人,碰了個頂頭呆。

    各個的,四目相視,彼此大氣不透。

    一會兒,那鳥一聲尖叫,直沖竹林,撞得竹葉亂響。

    杭天醉一個翻身,跪在新墳旁,伸開雙手,上半身就貼到了墳上,半個臉附在黃土上,緊張得全身都顫抖起來。

     “寄客,你可死不得。

    ”他說。

     寄客額上的亮光逝去了,心頭一緊一松,拍拍天醉的肩膀:“你這個人啊,拿得起,放不下。

    癡人,癡人,所累太多。

    我生又如何,死又如何,大丈夫生死皆不足惜,況生死之外的東西。

    ” 杭天醉依舊伸開雙手,擁抱着那堆新墳,他顫抖着,他又開始結巴了:“生、生……怎能不、不足惜?死又如何不、不、不令人懼?情誼友……愛又如何不不不足……使人魂牽夢……萦?茶清伯為、為什麼要死?為為為誰而死?你你你說的革、革命在哪裡?這這這個人為革命死了,革、革、革命沒有一個人來送葬。

    你來遲了。

    為為為什麼?為、為那些人分官封爵……他、他、他們和我們,有什麼關系?我想不通。

    人、人、人都死了,就躺在下面,你還要給我講這些豪言壯語……混充英雄。

    ……你去南京建、建功立業吧,……你若死、死了,我饒不了你……” 他終于嚎啕大哭起來,抓得兩手都是黃泥。

    讓趙寄客看了,又生氣,又難過,又無可奈何。

     杭夫人林藕初沒有被這樣極度隐秘的巨痛擊垮。

    她的魂靈此刻整個兒都在發炎紅腫了,但她看上去依舊心智清晰,她坐在客廳的八仙桌前太師椅上,一言不發。

     如果說吳升面對吳茶清合上的老眼時突然意識到自己的命運之星已經升起,那麼他接着再對視林藕初那雙怨毒的恨眼時,幾乎便能夠聽到他自己血液在全身澎湃時的嘩啦啦的潮聲了。

    他感受到了從未有過的挑戰的激情。

     他一點都不擔心林藕初是怎麼盤問他的。

    關于吳茶清認義子于城垣的傳奇,早已在茶館裡添油加醋,播及全城了。

    所以,當林藕初一邊喝着參湯一邊說:“吳升,你把謊撒到忘憂茶莊來了,是不是也太狂了一些?” 吳升便說:“狂什麼,忘憂茶莊莫非就幹幹淨淨,沒有一點見不得人的地方?” 吳升說這話時卻是深思熟慮的。

    果然,林藕初臉變了,站起端着碗愣了好大一會兒,瓢匙指着吳升,口吃起來:“你、你、你說什麼?” “别假作正經,忘憂茶莊這點根底,杭州城裡誰不知曉?” 實際上他并不知道林藕初有什麼把柄,雖然他也模模糊糊聽說天醉長得越來越像年輕時的茶清,但他根本不願意相信這個。

    他隻是想吓唬杭家一下,叫他們以後不要再把他當仆人使喚。

    不料那林藕初站着站着,眼睛不相信地盯着吳升,嘴唇哆嗦起來。

     “你說什麼?” “我說什麼!我什麼也沒說,還不是聽來的。

    ” “你聽到什麼,你說!”林藕初面孔鐵青,手掌在紅木桌上使勁一拍,參湯碗落地,砰然而碎。

     吳升心裡一驚,但他把自己的表面控制得很好。

    他蹲下來收拾了碎瓷碗片,又輕手輕腳地放在桌上。

    他的樣子和店小二沒兩樣,但口氣卻完全不同了。

    “杭夫人,你别發火,平生不做虧心事,半夜不怕鬼敲門。

    你們那點見不得人的事情,我即便聽了也不會外傳。

    我在茶行主事,是茶清伯臨終交代的,你也不要橫空變卦。

    遲早不用你趕,我也會離開忘憂茶行的,不過不是這會兒。

    這會兒,我用得着茶行,茶行也用得着我呢。

    ” 說罷,他就輕手輕腳地走了。

     小茶懵裡懵懂的,一點也不明白婆婆為什麼突然會氣成這個樣子,她把她叫來時口氣都變了。

     “你自己說,你什麼時候認識的吳升?” “……七八歲吧。

    ”小茶皺起眉頭,想了想說。

     “我聽說你們在茶行幹活當下人那會兒,他看中你了。

    有那麼回事吧?” “……”小茶有些驚異,擡起頭,不明白婆婆怎麼會問出這樣的話來。

     “你對他都胡說了些什麼?” “沒有哇……”小茶委屈地說,“我跟他連話都不說的……” “話都不說,那哭喪起來怎麼就那麼夫唱婦随呢。

    吳升冒認了個幹兒子,你莫不是想巴結個幹兒媳婦,你這不要臉的敗壞杭家門風的東西!” 小茶吓得一下子跪在地上哭了起來:“媽,你說什麼呀。

    媽,媽,我說了什麼呀,我真不知道我說了什麼……” 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