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八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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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這隻茶盞,是我祖上傳的,還值幾個錢,你拿去換了治病。

    ” 小蓮用爛眼睛翻了翻杭天醉,變了臉,好像不認識他了,一邊哼哼唧唧地唱着小調:“夜半三更我把門闩兒開,我的那個小乖乖,左等右等你怎麼還不來……” 唱着,便躺下了。

    杭天醉想,她是瘋了,所以才不死呢,瘋子才活得下去。

    他把茶盞收了起來,誰知小蓮一躍而去,搶過茶盞,吼道:“我的,你滾!” 這一吼,把杭天醉吓得抱頭鼠竄,跳進船裡,便喊:“快,快,快走!” 杭天醉是個耐不得寂寞的人,在他的不負此舟裡貓了一會兒,想是見不到小蓮的身影了,才放心又鑽出到前面甲闆上。

     初夏天氣,風和日麗,又值立夏,湖上倒也熱鬧,卻大多是些私家的船,慢悠悠地蕩漾在湖面上。

    因為不是競渡龍舟的日子,看不出多少激動人心的場面,隻有那暖風如酒,波光如绫,青山如蛾和遊人如織的富貴山川圖。

     老大問少爺,要到哪裡去。

    杭天醉驚魂初定,說:“就想找個清靜地方,眼裡最好隻有山水兩色,别的俱無,才妙。

    ” 老大笑了,說:“少爺,您這便是迂了,如今湖上,哪裡還有清靜的地方。

    若清靜,隻管待在船上,哪裡也不去,喝這半日茶,便可以了。

    ” 杭天醉吐了口長氣:“如今的人,哪裡還曉得那前朝人的雅興。

    那張宗子眼裡的西湖——‘大雪三日,……獨往湖心亭看雪。

    霧凇沆砀,天與雲、與山、與水,上下一白。

    湖上影子,惟長堤一痕,湖心亭一點,與餘舟一芥,舟中人兩三粒而已!’那才叫露了西子真容呢!” 老大根本不懂什麼真容不真容,倒是聽進去了湖心亭三個字,便停桡說:“少爺,湖心亭有耍藝班,專門租了船雜耍、賣唱呢,聽說還來了艘秋千船。

    蕩秋千的女子,聽說還是個絕色的。

    今日立夏,必定在那裡雜耍賣藝,何不過去湊個熱鬧?” 杭天醉本來倒也不想去湊那份子熱鬧的,但一聽有絕色女子可看,便來了興趣。

    不負此舟在湖上蕩了多時,此刻終究有了目标,便掉轉船頭,徑直向湖心亭劃了過去。

     行不多時,果然見湖心亭綠柳蔭下,泊有一中舟,舟豎秋千竿子,上飄兩面繡旗,黃綠二色,風中獵獵有聲。

    船上又置一八仙桌,用紅布幔圍了,上寫黃色“金玉滿堂”四字,四周早已圍了一圈子大小舟筏,等着看戲。

    老大一看興奮了,說:“隔壁戲!隔壁戲!”跑進艙裡,便拎出兩張凳子,一張給少爺坐,一張給少爺放置茶杯,自家便尋了個好角度,席地坐下,等着開演。

     俄頃,一瘦削老漢,兩目深陷,雙肩斜塌,着舊夏竹布淺色長衫一件,身背一隻土布深藍色的口袋,手敲小鑼,唱着武林調上了場: 山外青山樓外樓,西湖景緻在杭州。

     正陽百官壩子門,螺蛳沿過草橋門。

     候潮聽得清波響,湧金錢塘保太平。

     …… 那小鑼聽當聽當的,敲得很賣力,老頭聲音卻是啞殼殼的,不敢恭維。

    當中又夾以咳嗽,吭吭嗆嗆幾下,撲的,就吐出口痰去,立刻便用腳蹭了。

    杭少爺更覺掃興,老大卻聽得興高采烈,且指導着少爺說:“知道嗎?那是《杭城一把抓》。

    ” 老頭繼續敲着小鑼,連咳帶念開場白:…… 梅雲西登仙,鹽油半回薦, 柴府鐵三新,望通黑稽倉, 六部炭南梁,朱美洋海化, 水小大通江。

    …… 原來這《杭城一把抓》,是要把杭州的大小街巷各個橋梁都一把抓地唱出來的,把個想看美女的杭天醉等得好不耐煩。

     總算一把抓完了,老頭又從布袋裡拿出鐵闆、算盤、搖鈴兒、钹兒、醒木、折扇、毛竹扇,一一亮了相,又說了一番有錢的聽個響,沒錢的捧個場之類的話,便鑽進了布幔中。

     杭天醉打了個哈欠,想,又是老一套:鼾聲、走路、開門、上下樓梯,不過是用毛竹筒擊桌罷了。

    接着是小兒啼哭、嚎叫,火燒起來倒也是驚心動魄的,無奈光天化日之下,誰都看得出是假。

    落雨、刮風、噴水,那是用手在算盤上摩擦,用掃帚在桌上掃;至于風聲,也就是用钹兒輕重、快慢不同地摩擦。

    杭天醉支着腦袋,愁眉苦臉地等着那場布幔裡的大火撲滅。

    待鼾聲重新大作時,他幾乎就要和那鼾聲一道睡着了。

     就在他兩眼已經眯成一道縫的時候,一道紅光閃過,他睜開雙眼,見那藝船上,已經立着了一個紅衣紅褲的妙齡少女。

     杭天醉一個激靈,竟從凳子上挺了起來。

    他突然明白他看到的是誰了。

    老大看在眼裡,故意讨好地問:“怎麼樣?” “不一樣。

    ”杭天醉自言自語。

    老大不明白“不一樣”是什麼意思。

    這意思,當然隻有杭天醉自己明白。

    但他雖然心裡明白,卻又是說不出來的,這樣盯着那女孩,心裡納悶着,便發起癡來。

     這邊,老大便歎起氣來,故意說給少爺聽:“這秋千女,藝名就叫紅衫兒,前頭那個老漢,是她的養父。

    說是從一個破廟裡撿來的,那年鬧火災,估計她父母親都死了,從小就吃苦,現在大了,全靠她掙錢養着那個幹癟老爹呢。

    你看看她瘦的,紙一樣薄,賺一日吃一日,吃不飽啊。

    ” 那紅衫女兒正在往自己身上檢查繩子。

    繩子另一端,就高高懸在秋千架頂上的辘轳上。

    杭天醉目不轉睛地盯着她,瘦削的瓜子臉,一根長辮子,一雙含愁帶悲的眼睛,小小的蒼白的唇上,胡亂塗了些胭脂,劉海薄薄地披下來,把她那張楚楚可人的小臉遮得更小。

    杭天醉恍惚起來,突然“啊”地叫了一聲,周圍的人都聽見了,連那紅衫兒也擡頭驚訝地看了他一眼,他卻連忙進了艙裡,沏了滿滿一杯涼茶對老大說:“你給我送到那上邊去。

    ” 老大知道少爺又犯癡了,連忙把那不負此舟往賣藝船邊靠。

    剛剛靠停,杭天醉就恭恭敬敬捧着那杯茶上了對方的船,雙手遞給紅衫兒,躬着腰,說:“姑娘若不嫌此物不潔,請笑納。

    ” 姑娘手足無措,手裡還抱着繩子,一時不知說什麼。

    倒是她養父段家生機智,上前點頭哈腰,要接那茶杯,被杭天醉一縮手,又閃了回去說:“我那是給她的,小心髒了杯子。

    ” 紅衫兒猶猶豫豫接了杯子,大口大口喝了,臉上便滲出密汗,還了杯子,就深