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公元1793年,東方中國,一位被稱為乾隆的皇帝已在位五十八年。9月,是他八十三歲誕辰,萬壽無疆的頌歌,在他的王土與廟堂響徹雲霄。

    此前整整一年,西方大英帝國以祝壽為名,派遣由前駐俄大使馬戛爾尼率領的外交使團出使中國,以圖真正意義上的近代首次東西方大帝國相會。

    使團全部費用,由東印度公司承擔。

    公元1600年成立的英國東印度公司,于1664年把從中國進口的一筒兩磅兩盎司的茶葉,作為貴重禮品獻給英王——英國直接進口中國茶葉的曆史自此開始。

    一百餘年以後的1785年,英國進口華茶已達一千零五十磅。

    英國文學家迪斯拉利評之曰:茶頗似真理的發現,始則被懷疑,……最後乃獲勝利。

    東方神秘綠葉在英倫三島的傳奇,啟發了東印度公司的思路。這是一個既擁有軍隊又販賣茶葉的公司,它一手握着劍,一手拿着賬簿。此時,它産生了一種兩全其美的夢想,将華茶移植殖民地印度。

    正是這種關于茶的夢想,把東印度公司和馬戛爾尼,送上了同一條駛向大清王朝國土的艦船。

    1792年9月8日,東印度公司給馬氏獲取中國茶葉種植情報的訓令說:經常從中國輸入的或公司最為熟知的物品是茶葉、棉織品、絲織品,其中,以第一項最為重要。茶葉的數量和價值都非常之大,倘能在印度領土内栽植這種茶葉,那是最好不過的了……

    馬戛爾尼的外交使命,一開始就因為糾葛于雙膝還是單膝向中國皇帝下跪而失敗。但華茶為他彌補了一切,把優質樹苗引入印度,光這一項也就不枉此行了,而且,在下個世紀,這次出使的費用将被百倍地償還。

    離開北京南下返國的途中,馬戛爾尼使團由北京至杭州,複由陸路經浙江、江西、廣州。在浙江和江西的交界之處,他們得到了茶樹的标本。

    1793年12月23日,馬戛爾尼在中國廣州向東印度公司報告說:

    總督(即新任兩廣總督長麟)本人度量很是寬宏,斷不是雞腸狗肚之小官可比。承蒙他的允準,我找到了一些茶樹,這就是我現在所擁有的幾種幼樹和幾種适宜于種植的種子。

    我也和公司想法一緻,如果能在我們領土之内的某些地方種植這種植物而不是求助于中國境内,而且還能種得枝葉茂盛,這才能符合我們的願望。我所得到的數種正在生長的植物,如果能精心培育,将來必定茂盛;放眼将來,喜不自禁。

    1794年2月,馬戛爾尼給孟加拉總督素爾去信說:

    ……有精通農業者認為蘭普爾地區的土壤适宜于植茶。所幸的是,現任兩廣總督(長麟)利用赴任之便,同我遍曆浙江省,引我通過茶區,慷慨地讓我挑選幾棵茶樹之最良品種。我已經特地命令将之栽入适當的箱子内,且以土培之,使其不緻枯萎。

    中國浙贛交界處藏之于深山的瑞草,從此來到南亞次大陸恒河流域的加爾各答落戶生根。

    法蘭西學院院士佩雷菲特于1989年出版的《停滞的帝國》一書,專門提及了華茶最早進入印度的情況。他說:“加爾各答植物園向印度所有的苗圃送去了使團挖來的中國樹苗的後代。1823年,在阿薩姆邦發現了一棵野生茶樹,于是把這兩個品種進行雜交。但可以說當今相當一部分‘印度茶葉’來自馬戛爾尼挖來的中國茶樹苗。”

    可以說,沒有二百多年前從那艘馬戛爾尼出使中國的“豺狼号”戰艦上運載去的華茶,便沒有今日作為世界上最大茶葉出口國的那個印度。

    天朝中國向西方投之以桃時,并未想要他們報之以李。但一種植物的芬芳還是引來了另一種植物的迷香。兩種植物各從東方和西方出發,開始了它們近代史上的獨特的遠征。1813年至1833年,中國的茶葉和英國的鴉片的貿易交量是一比四。清帝國在毒品中動搖了。

    茶是郁綠的,溫和的,平靜的,優雅而樂生的;罂粟花是多彩的,熱烈的,奔放的,迷亂而破壞的;茶往西方去的同時,鴉片向東方迅跑而來。東方和西方的詩人們則懷着完全對立着的心緒描繪着這舶來之物。當英國的華爾勒歌唱着“軟滑、醒腦、開心,像女人的柔舌在走動着的飲料”時,中國杭州的龔自珍則寫道:“鬼燈隊隊散秋螢,落魄參軍淚眼熒;何不專城花縣去?春眠寒食未曾醒。”——為什麼不到廣東花縣去做長官?那裡是鴉片進口地,可以貪食不起,大過煙瘾,連禁煙火的寒食節亦在所不顧了呢。

    其時,天津、上海、杭州、福州、廈門、廣州等地,都成了著名的茶葉集散之地。1842年大清帝國簽訂《南京條約》五口通商之後,快箭船載着華茶,便全方位地駛向太平洋和大西洋。

    和這個龐大的東方民族完全一樣,在經曆了兩千年閉關自守、惟我獨尊的生活之後,華茶的下一個大時代開始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