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三十五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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晚上将近十二點時,病房裡又來了個不速之客。

     李高成當時已經躺下了,因為睡不着,剛剛吃了兩片舒樂安定。

     聽着那一點兒也不講客套的敲門聲,李高成就知道來人肯定不會是個一般身份的人。

     還沒等李高成坐起來,來人就已經站到了床跟前。

     在微微的燈光下,一個笑盈盈的面孔分外親切地注視着他。

     市委書記楊誠。

     楊誠輕輕地摁住他,示意他不必起來,然後随手拿過一個凳子,就在他床頭坐了下來。

     “好點了是不是?”楊誠的臉同他貼得是這樣的近,他甚至感受到了楊誠身上帶進來的一絲絲涼意。

     “好多了。

    ”李高成點了點頭。

    不知為什麼,楊誠的這幾個動作,卻讓他突然感到了一種說不出來的激動,以緻差點掉下眼淚來。

     “在電視上看到你了,真是太好了!”楊誠一臉真誠、格外興奮地說道。

    “知道麼,反映非常好,群衆的反響也非常強烈。

    數以千計的工人代表,自發地在嚴寒中守在醫院門口,等着要看望我們的一個市長!你想想這會是一個什麼樣的效果?這樣的一個鏡頭,比發表一百篇文章都更有說服力。

    老李呀,你知道麼,你這一下子可是給我幫了一個大忙!你這一病,這些天真把我愁得呀,簡直都不知道該怎麼辦了。

    我幾乎每天都要來這兒看你,真巴不得你這病立刻就好了。

    嗨,這下可好了,我相信老百姓要是看了電視,就是想鬧事的也肯定不會再鬧了,隻要我們把工作做得再細一點,這個年肯定會是一個放心年!老李,作為一個市委書記,我打心眼裡感謝你。

    ” 楊誠手舞足蹈、眉飛色舞的樣子,簡直就像個小孩。

     瞅着楊誠的樣子,李高成一下子就明白了,楊誠說的都是真話、實話,他一點兒也沒有騙他。

     李高成頓時淚流滿面。

     楊誠好像明白了一些個中緣由似的,眼裡也不禁濕潤了。

     “……你說你天天都來,我怎麼一點兒也不知道。

    ”良久,李高成使勁擦了兩把眼睛,才顯得有點打趣似的問道。

     “嗨!不相信是不是?”楊誠好像是要打破這有點沉重的氣氛,故意顯出一副委屈的樣子,“幸虧來了,要不還要秋後算賬呀!我告訴你,我昨天來的時候,看你那樣子,還以為你這回真的是好不到哪裡去了,頭一天那樣子更怕人。

    知道麼,你那個秘書吳新剛,一見了我就哇哇哇地哭鼻子。

    說實話,我當時呀,還以為你真要到馬克思那兒去報到了呢!” 原來是這樣!李高成再次怔在了那裡。

     但在妻子擺給他看的“日記”裡,這樣的情景卻連一筆也沒記! 妻子所做的這一切,實在太讓人難以諒解了。

    就算不講别的,那麼連起碼的人情味也不講了麼? 李高成情不自禁地歎了口氣,病房裡的氣氛又好像有些沉重起來。

     “是不是覺得壓力太大了?”楊誠輕輕地問了一句,并不等李高成回答,緊接着又說道,“那天的事情我都知道了,有關人員也給我彙報了當時的情況,也彙報了對昌隆服裝紡織廠突擊檢查的初步結果。

    老李呀,問題确實比我們想象的要大得多,嚴重得多。

    這次工人們來看望你,其實也是有含義的,工人們擔心咱們頂不住呀。

    ” 李高成點了點頭,想說什麼卻沒說出來。

     “老李,别的我都沒往心裡去,惟一讓我擔心的還就是你。

    ”楊誠繼續說道,“你現在的壓力最大,風險也最大,将要付出的代價也很可能會最大。

    我常常想,在現實生活中,像我們這些人,一旦你作出了錯誤的選擇,那失去的極可能會是一輩子的前程和永久的名聲。

    站隊站錯了,站過來就是了,在平常的工作上可以,但在政治上也許就不行了。

    尤其是作為一個政治家的選擇,有時是要付出極高的代價的,甚至會付出一生的代價。

    ” 李高成默默地思考和掂量着楊誠這些話的分量。

    看來楊誠和嚴陣一樣,對他目前的心态和處境都是了若指掌、一清二楚的,惟一不同的則是他們的态度和立場。

    那麼,楊誠這番話的真正含義究竟是什麼呢?尤其是楊誠對在他身上和包括他的家庭裡所發生的事情,究竟能知道多少呢? 特别是目前仍然存放在家裡的,一直讓李高成感到不知所措的那三十萬元巨款。

    諸如此類,楊誠又能知道多少? 楊誠當然不會知道得這麼細緻入微,但以楊誠的洞察力和思維能力,他肯定猜也能猜出一些來。

    他既然可以把特高特客運公司和青蘋果娛樂城的情況摸得清清楚楚,那麼,他對打通關節的手段和方法也一樣會知道得清清楚楚。

     關鍵是在目前這種情況下,自己該不該把這三十萬元的事情給楊誠原原本本地端出來? 李高成陷入了一種深深的思考之中。

     如果此時說給楊誠,是否會産生什麼副作用?會出現什麼樣的問題?抑或是會給自己帶來什麼樣的難處? 最大的副作用,最大的問題,最大的難處應該是,當你一旦把這件事情明明白白地交代給楊誠時,也就等于你再也無法、再也沒有可能進行第二次選擇了。

    而錢的事情一旦暴露出來,也就等于你要同你的上級,同一個人人都認為是提拔了你的省委領導,同一個掌握着很大權力的省委常務副書記公開宣戰了!等待着你的将會是一場你死我活的搏殺,将會是一場幾乎看不到盡頭的較量,将會是一場血雨腥風,即便是勝利了也會讓你付出極大代價的惡戰!而且,很可能還會是一場兩敗俱傷、玉石俱焚、沒有輸赢、不知所終,甚至于惹火燒身、适得其反、直言賈禍、自取毀滅的血戰、死戰! 還有一個最大的可怕之處是,一旦你把這件事情給楊誠抖摟出來,也就等于你把你的命運和前程,以及所有的一切,全都像押寶一樣押在了别人身上。

    生死成敗、盛衰榮辱,一切的一切,也就全都掌握在别人手中了。

    尤其是這個人是一個靠得住的人還好說,若是一個根本靠不住的人,甚至根本就是一個小人的時候,你的下場和結局就可想而知了。

     這種想法也許太悲觀,太絕望,甚至太卑鄙了,但不知為什麼他的思路卻會不知不覺地往這方面想。

    存在決定意識,是不是現實中這種傳聞太多,給人的印象太強烈了? 問題是你這樣做是不是太自不量力,太頭腦發昏了?同嚴陣相比,你的能量和你的權勢畢竟顯得太小太弱太微不足道了。

    何況你一直就是搞經濟搞工業的,而人家這麼多年來一直搞的就是行政組織工作。

    你從來謀的都是事,人家可一直謀的就是人。

    人們私下早就說過了,不論在市裡還是在省裡,誰也比不上嚴陣的勢力大。

    當了這麼多年組織部門的領導,然後又是分管幹部組織的省委常務副書記,省裡市裡如今有多少幹部都是經人家的手提拔起來的?從哪頭看,你都不會是人家的對手,如今你要向人家開戰,是不是有點頭腦發昏,神經太不正常了? 平日裡看着自己身旁前呼後擁的樣子,總是覺得有點不可思議。

    自己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