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二十八章

關燈
孩子、刷洗尿布以外,還包攬了家裡幾乎所有的家務。

    做飯、洗衣、買菜、買米、買面、買煤……該妻子幹的,夏玉蓮幹了,該李高成幹的,夏玉蓮也一樣幹了。

    即使這樣,夏玉蓮每天還要回自己家去幹活。

    有時候常常會幹到半夜三更才回來…… 然而讓李高成感到驚奇和不可思議的是,在這兩個月的時間裡,夏玉蓮竟吃得滿面紅光、身寬體壯,胖了幾乎二十斤! 她天生好像就是來這個世界上受苦的,飯菜總是挑最次的吃,活兒總是挑最重的幹。

    平時不管他們夫妻倆在家不在家,放在家裡的好吃的東西,從來沒動過一分一毫。

    有一次他們夫婦倆一塊兒出差,将近一個星期回來時,發現放在家裡的二十個雞蛋居然一個也沒動!一件衣服可以從買下一直穿到破得不能再補,爛得不能再穿的時候才脫下來。

    不知道什麼是時髦,也從來沒用過什麼化妝品…… 也許正因為如此,一家人好像再也離不開這個夏玉蓮了,即使是在夏玉蓮上了班以後,夏玉蓮也仍然是家裡的半個當家人,夏玉蓮給他們的第一個孩子整整喂了一年零九個月的奶!一年以後,夏玉蓮又給他們的第二個孩子整整喂了将近兩年的奶…… 也正是由于這種關系,以至于李高成從新華紡織廠調到省紡織廠時,李高成千方百計,想盡一切辦法把夏玉蓮一家也調了過來。

     把一個跟自己無任何血緣關系的家庭從地方調至省城,在那時以李高成當時的身份和能力實在并不是一件容易的事情。

     為了妻子,為了孩子,為了自己,也為了自己的良心,為了一個默默無聞的好女人。

     就在夏玉蓮調到省城的第二年,她那多病的丈夫終于一病不起,離開了人世,當時四十多歲的夏玉蓮這之後再未成家。

     此後的歲月裡,李高成的位置一升再升,而夏玉蓮依舊是個普普通通的工人。

    李高成曾試着讓她幹過一些班組長之類的工作,但她幹不了幾天就堅決不幹了,她說她就不是當頭頭的料,也一樣不是當模範先進的料。

    事實上也确實如此,她幹活誰也沒說的,但每一次評模範誰也不會投她的票。

     她真的是太樸實、太平凡了,以緻所有的人都常常會忘記了她的存在。

     1982年,李高成以副廠長、黨委副書記的身份調至中陽紡織廠。

    由于中紡成立了一個新型紡織品車間,急需一批熟練女工,于是夏玉蓮再次同李高成一起調到了一個廠。

     再後來,孩子的年齡漸漸大了,李高成夫婦的地位也越來越高,一家人同夏玉蓮的關系也漸漸地淡了下來。

    逢年過節偶爾想起來時,才會打發孩子們過去送一些東西。

     在李高成将要離開中紡的那一年,曾記得夏玉蓮找過他一次,具體是什麼内容也記不大清了,好像是說什麼分房子的事情。

    孩子大了,要結婚了,一家人擠在一起,實在不成個體統,讓他想辦法能不能幫着解決解決。

     他記得好像給當時她那個車間的分管主任談過一次,至于解決了沒有,解決得怎麼樣,他就不知道了。

     他太忙了。

     再後來的這麼多年也一直很忙很忙。

     一直到了今天,好像是眼前這麼多讓人創劇痛深、慘不忍睹的景象勾起了他的記憶和思念,才讓他突然感到是這樣的想見見這個自己孩子的奶娘,也同樣是他這個家庭的奶娘。

     在公司這樣的一種情況下,她和她的一家人會活得怎麼樣? 她撐得住嗎?活得下去嗎? 李高成有些茫然地瞅着眼前的景象,覺得自己就像迷失了方向一樣。

    他覺得自己真的無法找到夏玉蓮的家了。

     可能是因為夏玉蓮從省紡織廠搬過來後,自己來得太少的緣故,他實在記不清了,好像隻來過一次,或許根本就沒有來過,當時隻隐隐約約從孩子們的嘴裡知道夏玉蓮似乎是在這一帶住着。

     也可能是眼前的這一片住房變化太大了,才讓他真的想不起來了。

    并不是因為房子變好了,變新了,而是因為變多了,變小了。

    仍然都還是幾十年一貫制的小平房,正因為它的多年不變,所以才變成了眼前的這一副模樣:在一個個原有的平房四周,就像土蜂窩一樣衍生出一個個更矮、更小、更窄的“小平房”來。

    于是原有的過道越變越細,甚至變得都看不到了;原有的房屋也分不出主次,甚至連原有的院落也看不出來了,以至于你面對着這樣的群落,都不知道應該怎樣走進去,又應該怎樣走出來。

     李高成不禁又想起了夏玉蓮當時找他解決房子的情景,他突然感到說不出的慚愧,這麼多年了,夏玉蓮從沒向他提過一個要求。

     夏玉蓮的孩子們是不是就在這一片蜂窩似的格子裡住着? 連着問了好幾戶人家,才算問清了夏玉蓮的住址。

     他的擔心和猜測同時都證實了:夏玉蓮一家人确确實實都還在這兒住着。

     其實并不遠。

    從一個小縫隙似的過道裡側身走過去,再拐兩個彎就到了。

     一來到這兒,所有的記憶好像一下子就恢複了過來。

     沒錯,就在這兒。

    而且一切都沒變,還是原有的樣子,還是原來的大小。

    當然同别的地方一樣,這兒也同樣已經衍生出一個個不同形狀的小格子來。

     惟一讓他拿不定主意的是,面對着一個個差不多大小的房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