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二十六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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出來的,想想看我怎麼能要共産黨的救濟……” 一番話又把裡裡外外的人說得掉了眼淚。

    李高成強忍着,眼淚還是止不住地往外流。

    末了,李高成問道: “老人家,你就沒有别的什麼要求嗎?像你的眼睛,市裡可以出藥費給你治好的,這種病花不了多少錢的。

    ” “人老眼花,再看又能好到哪兒去。

    唉,要說要求……”範秀枝想了好半天終于說道,“既然你們問有什麼要求,那也不怕你們笑話,就讓我給政府提一個吧。

    ” 老人一邊說,一邊摸摸索索地從床下的一個箱子裡拿出一張單子來,然後顫巍巍地遞給了李高成。

     李高成看了好半天,才看明白這原來是一張購書單。

     範秀枝同志: 您的事迹和照片已編入《中華勞模大典》,這是您及您全家人的光榮,首先請接受我們向您及全家表示衷心的祝賀! 您為黨和人民的事業默默工作無私奉獻,您的功績祖國人民将永遠不會忘記!載入史冊啟迪後人,是人生之輝煌和榮耀,也是您及您全家人心血和汗水的結晶! 望您接到通知後,按照預訂彙款通知,請您盡快寄來書款,以便您珍藏留念。

     如有困難,可同單位領導聯系給予報銷。

     ………… 這個要求再簡單不過了,範秀枝拿不出這筆不到百元的書款來,希望能讓單位給她報銷了。

     老人家說,她一輩子獲過近百次獎,惟一希望的就是不要讓兒孫們把這些都給忘了。

    等到有朝一日她不在世了,後輩們一看到這本書時,還知道他們的前輩裡頭,曾有過這麼一個女人沒給他們丢過臉。

    就算這個廠子垮了、毀了,後輩人也清楚不是垮在咱手裡,毀在咱手裡的…… 李高成把一張一百元的鈔票放下走出來時,眼裡的淚水仍然止不住地往下流。

     七十七歲的老工人王英烈,身闆硬朗得沒人會相信他已經是個近八十歲的老人,更沒人相信他是一個缺一條腿的殘疾人。

     眼不花、耳不聾,鶴發童顔、聲如洪鐘,雖然腰有些佝偻了,但個子仍然比李高成高出一個頭還多。

    他一眼就認出了李高成,然後一拐一拐地撲上來,一把握住李高成的手,好久好久也不肯放下來。

     “李市長,李市長,公司成了這個樣子,政府一定得認真管管,一定得認真管管呀……”老人就像個孩子一樣,見了李高成第一句話就這麼又哭又嚷地說道,“大夥整天盼呀盼呀,說這麼大的公司國家還會不管嗎?可盼來盼去,就是盼不來你們,就是盼不來你們呀。

    後來大夥就說了,如今的李市長,可不是早些年的李廠長啦,人心是會變的呀。

    人家這會兒怎麼還會想着你這麼一個公司,這會兒靠的是市場,誰還靠你們工人呀。

    我不相信,我死也不相信,别說咱們是社會主義國家,就是資本主義國家也不能不靠工人呀。

    共産黨的天下,不就是靠着工人農民撐着嗎?這麼多年了,咱們工人什麼時候跟政府有過二心?就是‘文化大革命’,工人們也沒造過反,也沒想奪過權呀。

    1967、1968年那會兒,廠裡死了那麼多工人,還不都是為了保衛毛主席,為了保衛共産黨!我對他們說了,李高成他不是共産黨的市長嗎?他這個市長能不歸共産黨管嗎?這麼大的一個工廠他都不管,那共産黨還要他這個市長幹什麼?沖着1989年春夏那會兒他在廠門口說的那番話,李市長會是你們說的那種人嗎?我1939年就到了這個廠子,什麼樣的事情沒經過,什麼樣的人沒見過?我要是看人看得走了眼,這輩子不就白活了……” 王英烈就這麼沒完沒了地說着,要不是他的女兒跑過來打斷了他,誰也不知道他要說到什麼時候才能打住。

     王英烈五十來歲就死了老伴,一直沒有續娶。

    如今他跟女兒女婿住在一起,跟女兒女婿在一起的還有他最小的、也已經二十七八了的外孫和外孫媳婦。

    再加上一個重孫、一個重外孫,一家七口四代人,住在一個兩室一廳的單元房裡。

    說是兩室一廳,其實根本就沒有什麼廳可以接待客人,中間這個六七平米的廳裡居然放着一張雙人床,老人每天就跟重孫睡在這個不足七平米的客廳裡。

     廚房同樣很小,根本擺不下一張飯桌。

    所以一家人吃飯時,就得支起那張折疊飯桌,然後,一半人坐在床上,一半人坐在凳子上,才勉強能吃了飯。

    而來了客人,也一樣得坐在床上,否則連站也沒站的地方。

     這就是一個四世同堂的家,這就是在這個廠子裡幹了五十幾年的一個老工人的家。

     看着王英烈一拐一拐瘸着腿的樣子,李高成感到一陣揪心般的疼痛。

     老人的這條腿,是當年為了保住這個紡織廠而丢掉的。

     解放前夕,國民黨的部隊撤退時奉命炸掉這個工廠。

    整整一個團的兵力,幾十挺機槍支在那裡,把全廠的工人逼在工廠大門外。

     幾十噸的炸藥,分放在工廠車間裡最要害的地方,被一根引爆線連在一起。

     時間一分一秒地消逝,引爆的時間越來越近。

     王英烈,這個當時還不是黨員的普普通通的工人,跟廠裡的另外八名共産黨員,肩負着保衛這個工廠的重任。

    在其他工人的掩護下,他們潛伏在放滿了炸藥的幾個車間裡。

     事後王英烈才對人說,他當時根本沒想到抱在懷裡的東西就是那個比地雷還要可怕的引爆器。

    他們炸掉工廠的時間定在下午六點整,而他拿着的那塊老懷表幾乎慢了有三分鐘!他說他