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二十五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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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還有那兩個一點兒也不認生的孩子大搖大擺地坐在四把折疊椅子上外,這六平米大的客廳就已經沒有什麼空間了。

    一張圓桌看來既是飯桌又是茶幾又是寫字台,因為上面分明地放着一瓶墨水和一個破舊的筆記本,還有一個不知有多少年頭的煙灰缸。

    老廠長在廚房裡的一個壁櫃裡摸索了好一陣子,才摸出一個茶葉筒和多半盒“紅河”牌香煙來。

    這多半盒香煙也不知保存有多久了,煙卷拿在手上,硬邦邦的就像一根木頭棍。

    茶葉筒好半天也打不開,待打開一看全是茶末子。

    兩個暖壺,有一個是空的,杯子沒倒滿,就已經沒水了。

    沒有煤氣,趕緊又捅開大概是為了省煤已經封死了的爐子。

    大概就是因為有這個爐子吧,屋子裡并不覺得怎麼冷。

    等到這一切折騰完了,再等到老伴把兩個孩子哄到了兒媳的卧室裡,家裡總算才安靜了一些。

     兩個老廠長面對面地坐着,好久說不出一句話來。

     說什麼呢,同是這個廠的廠長,但地位、身份、職務、級别以及所有的一切都已經完全不可同日而語了。

    尤其是現在,一個是救濟者,一個是被救濟者;一個是高了幾級的在職領導,一個是被貧窮困擾的基層離退幹部。

     看看自己的家,想想自己的處境,這種巨大的差别究竟是怎樣帶來的?又是誰帶來的?莫非自己對國家對社會對老百姓的貢獻會比眼前這個飽經風霜、辛勞苦重了一輩子的老廠長更多、更大、更榮耀、更輝煌?眼前的這個老廠長為了這個國家無私無悔、任勞任怨地幹了幾十年,而如今卻依然清貧如洗、一無所有。

    面對着這樣的一個老廠長,任何一個有良知的幹部不都應該感到羞慚、感到愧疚? “老原呀,真沒想到這麼多年了,你還住着這套房子。

    ”李高成用一種滿含歉意的口氣說道,“真是對不起了,我當初曾經答應過解決的,真的是答應過的……” “李市長,快别這麼說了,你今天能來我這兒,我就很滿足很滿足了。

    ”原明亮的眼睛好像有些濕潤了,但很快就恢複了常态,“其實我有這樣的房子住,也同樣很滿足很滿足了。

    李市長,其實我心裡是很慚愧的呀!每逢我看到還有那麼多的工人們沒有住的地方,我這心裡就像刀子在剜一樣。

    真是早知今日何必當初,當初我在職的時候,我要是狠狠心拿出一筆錢來給工人們多蓋上幾棟宿舍樓,也不至于讓幹了一輩子的工人們沒有房子住呀!李市長,就算你給我解決上一套好房子,我忍心住嗎,我有臉住嗎!有那麼多的工人至今仍然住在什麼設備也沒有的小平房裡,還有許許多多的工人,在這兒幹了這麼多年了,仍然住在租來的農民的房子裡。

    因為沒有房子,至今打光棍結不了婚的工人到底有多少,誰也說不清,誰也說不清呀……” 老廠長說到這兒,眼裡終于止不住地湧出淚珠來,但緊接着便被他那粗糙而又布滿青筋的大手抹去了。

     “老原,我們這次來,主要還不是為了要解決職工住房的問題……”李高成一時間竟不知道自己究竟該給這位老廠長說什麼。

    他本來是征求老廠長的意見,看這次救濟扶貧活動應該怎樣搞,但卻沒想到這麼大的一個企業的老廠長竟然會貧困到這種地步。

    想了想,李高成接着說道,“這次我們來,主要是要解決一批特困戶的生活問題。

    比如買不起米、買不起面、買不起菜、過不了年的那些職工家庭。

    老原,你在廠裡是最了解情況的,像我剛才說的這樣的工人在咱們公司到底會有多少?” “李市長,到這會兒了,我隻想問你一句,這是市領導的主意,還是公司領導的主意?”原明亮顯得很鄭重地問道。

     “怎麼,這有什麼不同嗎?”李高成有些不解地說。

     “李市長,這種所謂的救濟慰問的事,公司裡的領導們策劃搞過好多次了,但每一次都沒能搞成。

    ” “……哦!”李高成不禁一驚,這是他根本沒有料到的事情,公司裡居然已經策劃搞過了好多次,“……都沒能搞成?為什麼?” “因為工人們反對,所有的人都反對。

    就連那些最困難的家庭,也拒絕他們的救濟!工人們覺得這根本就不是救濟,是拿他們的殘羹剩飯來羞辱工人!這些人榨取了我們幾輩工人的血汗,養肥了他們自己,而如今,他們倒一個個像救世主似的,用我們工人的血汗來救濟我們,他們連過去的資本家都不如!資本家還知道是工人養活了自己,還有一種羞恥感,而他們沒有!他們在工人面前,好像從來就是主人,從來都是領導者、指揮者。

    工人的任何所得,好像都是他們的恩賜,都是他們的施舍。

    如果我們工人是靠什麼人來養活的,那他們又是靠誰來養活的?我根本不相信他們連這樣的一個道理也不懂,我當時就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