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十一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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了。

    顯得是那樣的溫和慈祥,就像一個老人同他的親人在傾訴衷腸一樣: “李市長,不說别的,就隻說他們成立的新潮公司,前前後後一共用國家的貸款投進去了幾千萬,然而三年過去了,究竟交回廠裡多少?新潮公司下面一共有幾十個分公司,遍及省内和全國各地,這些分公司的經理和負責人,基本上全是他們的親屬和親信。

    他們打的是公司的旗号,用的是國家的資金,卻在為他們自己大撈特撈。

    虧了是國家的,賺了是個人的,還掙着國家的工資,頂着國家的幹部頭銜,坐着國家的汽車,享受着國家的福利,然而所幹的一切都隻是為了個人。

    無本萬利,卻不擔任何風險!你想想職工們心裡怎麼會沒有氣?李市長,我隻是想讓你聽我一句話,人是會變的呀。

    你想我們那會兒離退休時,該移交的移交,該退還的退還,然後開上個歡送會,拍拍屁股也就回去了。

    而如今可真是不一樣了,像前年郭中姚讓公司裡的總會計師退休時,去年讓公司的副總經理和黨委副書記離退休時,每個人都撥給了相當于一百萬款物的投資,讓他們去搞第三産業。

    名義上當然是為公司去搞,其實這在社會上也是相當普遍的事情。

    離休了退休了,幹了一輩子領導,總不能就這麼一走了之,總得讓再找點活兒幹幹,說白了也就是明退暗不退。

    這在好一點的單位是可以的,但在我們中紡公司就不應該這麼做,這麼做就是犯罪。

    拿着貸來的活命錢,給他們個人去幹事,忍心呀?李市長,你也是知道的,當初我們離退休的時候,講過什麼條件嗎,想都沒想過!可現在風氣好像一下子就變了,不給條件就不退,就是退了也不交,弄不好還會處處給你鬧難堪,說不定還會告你一狀,因為你的底細隻有我才清楚,你敢不給我再辦一個實體讓我來幹?或者什麼好處也不給就讓我這麼白白退了離了?所以這個新潮公司就越變越大。

    工人們就說,一匹瘦馬養了一身肥虱子,這樣的馬還能好活得了?市長,我這會兒就給你掏一句心底裡的話,我在中紡幹了一輩子了,什麼事情我也看清楚了。

    像咱們這個國家,尤其是像現在咱們這樣的體制,關鍵的關鍵就在領導身上,最最要緊的問題其實是幹部問題。

    一個單位必須領導幹部本身過得硬,若領導幹部有了問題,這個單位也就徹底完了。

    沒有别的,就因為在這些個單位裡并沒有人能管得了他們。

    這些年來,我們總是不停地講,要政企分開,對企業要權力下放,要讓廠長和經理們真正擁有權力。

    說真的,這話并沒錯。

    可在咱們國家,這樣做就得好好斟酌斟酌。

    你把權力下放給了廠長經理,可這些廠長和經理們又有誰來管理又有誰來監督?上邊把權力下放了,下邊又管不了他們,廠裡公司裡的事情還不全由着他們?他們想怎麼幹就可以怎麼幹,想用什麼人就可以用什麼人,國家的錢和廠裡的錢想怎麼花就可以怎麼花,他們要是個好當家人,是個過硬的領導幹部,那也沒什麼太可怕的,若是碰上個又沒本事、又沒能力、私心又重的領導幹部,又沒人能管得了他,你想想這樣的領導幹部豈不是太可怕了?而把工廠和公司交到這樣的人手裡,不等于是交給了一群敗家子?就算一個工廠公司的領導幹部沒有私心,非常廉潔,但要是他沒有能力,沒有魄力,沒有新觀念新思想,仍死抱着過去的那一套,這個工廠公司遲早一天也還不得毀在他們手裡?也一樣沒有别的,就因為這些領導幹部都是上邊指派下來的,并不是廠裡公司裡的工人們真正認可的,隻要上邊的人不管,下邊的人拿他們一點兒辦法也沒有。

    李市長,我說這些并沒有想埋怨指責什麼人的意思,更沒有想借機發發牢騷的意思。

    公司的情況已經到了這步田地了,再有這種想法,那還算是個人嗎?我說了這麼大半天,其實隻有一個意思,中紡的問題,是個綜合性的問題,但最最主要的還是領導幹部問題。

    隻要能下決心把中紡領導幹部的問題解決了,其餘的事情就好辦了,至少也能着手去辦了。

    這是個最關鍵的問題,也是個最難辦的問題,我們最擔心的并不是别的,而是怕領導們心慈耳軟,聽他們說些什麼,就什麼主意也沒了。

    拖來拖去,一切都還是老樣子,等到把工廠拖垮了,把人心拖散了,再來收拾這爛攤子可就真的來不及了。

    既然職工們要求查一查,公司的領導們也希望能查一查,那就派一個調查組來查一查好了,隻要能嚴肅認真、公正公開地查一查,就算查不出什麼問題來,大夥心裡也就踏實了,這又有什麼顧慮又有什麼不能放心的……” 李高成一直在默默地聽着,原來他還有插話的意思,等到老廠長說到後來,他便覺得什麼話也插不進去了。

    老廠長的話其實已經說得再明白不過了,就算這些人沒經濟問題,沒有徇私枉法,但若隻是一些庸碌之輩,也一樣跟敗家子沒什麼區别。

    老廠長雖然說他說的這些沒有任何别的意思,但李高成還是感到這些話其實都是針對他而來的。

    中陽紡織集團公司的這些領導幹部,如果實話實說,當初确實主要都是按他一個人的意思而安排的。

    當然也征求了不少人的意見,但那僅僅都隻是象征性的,他已經定了的班子,又有誰會反對,又有誰能反對得了?老廠長、老總工當初倒是反對過的,但不一個個都讓他給否定了?甚至到了今天,一想起這事來,還不是讓他有點耿耿于懷?要不是中紡出了這麼大的問題,說不定他會對這件事耿耿于懷一輩子!他今天對中紡的問題一直猶豫來猶豫去的,說穿了,還不是因為中紡眼前這個班子跟他有着千絲萬縷的聯系?這顧慮那擔心的,其實不都是因為這一點?這是你想否認就能否認得了的嗎? 也許是看到時間有些太長了,也許是感到市長的情緒有些不高,餘下的人也就沒再多說什麼。

    臨走時,幾位職工代表留下了一份有一萬多名工人簽名的要求堅決查處公司領導腐敗問題的請願書,還有那個中紡第三産業新潮有限公司的會計師,給他留下了一份新潮有限公司近幾年的賬目清單。

     兩樣東西都很厚,掂在手裡好沉好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