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十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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李高成回到家時,已經是淩晨一點多了。

     算了算,将近四十個小時沒合眼了。

    雖然頭疼欲裂,渾身累得像散了架,但卻絲毫沒有睡意。

    胡亂沖了個澡,倒了一杯開水,然後把自己捂在暖暖的被子裡,大睜着兩眼任憑思緒随意馳騁。

     怎麼辦?剛才在中紡公司聽他們彙報完了以後,他本來不想多說什麼了,但說着說着又止不住地發了火。

     聽了那麼長時間的彙報,所有的意思似乎隻有一個,那就是他們這些領導并沒有任何錯處,也沒有任何責任。

    工人們都是猜測,告狀是别有用心,中紡目前的狀況是體制造成的,至于說有什麼好辦法能讓中紡走出困境,答案隻有兩個,一個是同國外合資,前提是不承認所欠的一切債務;一個則是宣布破産,讓這個數萬職工的大型企業徹底從地球上消失。

     簡直不像話!如果結局就是這樣,那還要你們這麼多的領導幹部做什麼!有錢有權有效益的時候,你們一個個都人模人樣的吃香的、喝辣的,坐着小車、拿着高薪。

    而公司一旦不行了,立刻就一片愁雲慘霧,個個愁眉苦臉、唉聲歎氣,一心隻想作鳥獸散。

    原來這就是你們的本事,這就是你們的能力!隻能坐順風船,這樣的經理哪裡找不下,這還能算是一個領導?如果國有企業的領導都像你們這樣的水平和素質,那中國的大中企業豈不是遲早都得完蛋!要是這樣,你們一個個趁早都給我回家種地去,像你們這樣子就是當農民也不會是好農民! 但罵歸罵,解決問題歸解決問題。

    中紡的困境不是靠罵靠查靠嚴肅懲處就徹底能解決得了的,你就是把他們全都撤職查辦,也不等于中紡就可以很快走出困境。

     關鍵的問題還是眼前究竟該怎麼辦?怎樣先拿出一個切實可行的方案來,盡快地讓中紡這台沉重的機器運轉起來,不要再眼睜睜地等着它鏽掉鏽死。

    隻有先解決了這個問題,其他的問題才能随後去着手解決。

     然而,一進入正題時,他又漸漸地感到剛才經理們說的那些話不無道理。

    攤子大,包袱重,周轉不靈,資金短缺,這是國有企業緻命的通病。

    讓他們戴着枷鎖鐐铐跳舞跑步,他們跳得動,跑得開嗎?一些個體企業為了自己的利益,可以為所欲為,不擇手段,想怎麼幹就怎麼幹,偷稅漏稅、克扣工資、投機回扣、重金收買、巧取豪奪,沒有任何顧忌,甚至可以對國家和職工不負任何責任,國有企業能那樣做嗎?盡管大部分個體企業都是遵紀守法的,但個體企業的自由度畢竟要大得多,包袱和壓力要輕得多,自決權也一樣要多得多。

    尤其是某些個體企業所幹的那些橫行無忌、明目張膽的事情,對國有企業來說,則全都是違法亂紀、動辄得咎的行為。

    在這種不公平的競争下,國有企業得付出多少倍的代價和努力才能保住不敗下陣來?就是再能幹的經理和企業家,面對着這種不公平的競争,又能幹出多好的業績來?他們的苦衷能沒有道理嗎?而且不應該得到人們的理解嗎? 這麼多年來,我們老是在講政企分開,可是什麼時候政企真正分開過?且不說我們任免企業幹部的那種随意性,讓那些大大小小的經理和廠長們終日戰戰兢兢、惶惶不可終日。

    隻是對國有企業資金的任意占用和對企業産品的盲目指令,就足以讓企業時時處于一種危險的境地。

    1990年,市委興建辦公大樓,一次性就從中陽紡織集團公司拿走人民币八百萬元,這幾乎是中陽紡織集團公司那一年全年的剩餘利潤!一年後作為副市長的他被選舉為市長,于是許許多多的老百姓,當然也包括中紡的職工幹部,都在背後罵他這市長是用錢買來的!其實有誰能知道,在當時的市委常委會上,他對此事所持的是最為強烈的反對态度。

    在那些年裡,尤其是在中紡發達興旺的那幾年裡,中紡每年的攤派款項都數以百萬計。

    再加上并不合理的利稅标準,使得中紡幾乎沒有任何喘息的機會和擴大再生産的能力。

    若碰上一個好大喜功的上級領導,以釜底抽薪式的舉措讓你擴大生産,以硬性指标逼着讓你不得不虛報産量、無中生有,甚至于在勉強持平和虧損的情況下,讓你上繳利稅和赢利所得!國有企業若總是處在這樣的一種環境裡,又如何能好得了?你成天逼着讓他們幹壞事,他們又如何能幹出好事來,又如何能不變壞? 能這麼一味地隻是指責他們個人嗎?又怎麼能把所有的責任全都推在他們頭上?這會兒又逼着讓他們拿出辦法來,這豈不是自己得下的病,卻非要讓别人去服藥? 你這會兒是一市之長,而且還是中紡的老廠長,又是多年的優秀企業家,在當市長之前,還是主管企業多年的模範副市長,其實最應該拿主意的是你,最應該有辦法的也是你,恰恰不應該是别人! 以中紡目前的情況,你覺得應該怎麼辦才好? 李高成腦子裡頓時又是一片茫然。

     卧室門輕輕推開了,妻子吳愛珍悄無聲息地站在了門口。

     家裡有兩個卧室,自從李高成當了市長後,他同妻子更多的時候是各睡各的卧室,以免相互打攪,無法安睡。

    其實妻子的工作比他也輕不了多少。

    妻子是市東城區檢察院副檢察長兼反貪局局長,常常忙得不可開交。

    卧室裡各有各的電話,妻子的卧室裡整日電話不斷,有時候甚至半夜三更還有電話打進來。

    妻子還有一個BP機