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四十八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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面前,他不得不做了補充交代。

    這以後,他積極參加反貪污鬥争。

    組織上決定對他免予處分,仍然在稅務分局工作,不過不派出來當駐廠員,而是留在分局裡。

    今天開會以前,楊健和餘靜、趙得寶商量好了,并取得區裡的同意,要他到滬江紗廠來,如果徐義德還不肯徹底坦白,就要他出席做證人。

     徐義德一見了方宇,他的胖胖面孔的臉色頓時發灰了,吓得微微把頭低了下去,避免正面看着方宇的憤怒的眼光。

    楊健指着徐義德對方宇說: “你把徐義德腐蝕幹部偷漏稅的情況講一講……” 方宇站起來,說: “徐義德,你應該老老實實坦白,我把問題都向組織上交代了。

    你要梅佐賢送我一隻馬凡陀金表和五十萬人民币,以後每個月送我兩百萬人民币,要我及時告訴你們稅局的消息……” 方宇說到這裡叫楊健打斷了: “講到這裡就夠了,其餘的讓徐義德自己交代吧……” 徐義德面對着方宇,無從抵賴,可是他還不甘心承認,狡猾地說: “我也聽說過有這麼一回事,可是方駐廠員誤會了。

    這是梅廠長和你私人的交情,和滬江廠沒啥關系。

    ”徐義德把這件事推出去,惟恐别人不相信,轉過臉望着梅佐賢說,“是,梅廠長。

    ” 梅佐賢對楊健說: “是的,這是我個人不好,解放以後,還保持從前的舊作風舊習慣。

    我願意檢讨檢讨……” “現在不是你檢讨的辰光。

    ”楊健撇下梅佐賢,對徐義德說,“梅佐賢為啥特别和方宇好呢?為啥要他送稅局的消息呢?稅局的消息和梅佐賢個人有啥關系?政府現在也不征收個人所得稅呀!” 梅佐賢聽到這裡,啞口無言,瞪着兩隻眼睛,對着徐義德祈求救兵。

    徐義德以為反正沒有和方宇直接往來,可以不認賬,何況梅佐賢已經挺身而出呢。

    楊健看徐義德不動聲色,還企圖抵賴,便問道: “方宇告訴你七月一日要加稅,你就趕出兩千件紗,有沒有這回事?” 徐義德看到方宇正望着他,梅佐賢坐在那裡神色不定,他沒法直接否認,卻設法間接否認: “這是兩回事。

    ” “這完全是一回事,人證物證都在,你還想抵賴嗎?” 徐義德聽到方宇高聲質問,他的頭更低了。

    楊健進一步說: “要不要會計主任勇複基也啟發你一下呢?” 徐義德一聽到勇複基三個字像是頭上突然給澆了一桶冰涼的冷水,一直涼到心上,渾身都幾乎冰冷了。

    勇複基不比方宇,他的一本賬就在勇複基的肚子裡呀。

    向來态度從容不迫的徐義德這次卻沉不住氣了。

    楊健點中了他的要害。

    勇複基比韓雲程和方宇知道徐義德的五毒行為還要多得多呀!韓雲程頂多隻知道工務上的那些事。

    方宇也不過知道稅務上的事。

    勇複基卻不同了,幾乎啥事體都知道的啊。

    徐義德陷在絕望的深淵裡,現在唯一的希望就看勇複基的态度了。

     勇複基的心這時正急遽地跳着。

    “五反”以來,他日夜不安的一個問題,給剛才楊健幾句話澄清了他腦海裡翻騰的混亂思想:滬江紗廠的五毒行為是徐義德主使的,别的人受了騙,上了當,參加了,受了錢,不要歸還,也不要負責。

    楊健這幾句話雖然是對韓雲程說的,可是勇複基聽了,好像也是對他說的一樣。

    徐義德放在勇複基身上的沉重的包袱,給楊健幾句話毫不費力地放下。

    勇複基感到渾身輕松,頓時覺得全身有力。

    楊健給他力量,使他可以伸直了腰,站在徐義德面前講話。

    方宇突然在銅匠間出現更給他一個很大的教育:正如楊健所說的,做了事要想永遠隐瞞是不可能的,承認了自己的錯誤,反而會得到組織上的寬容。

    經楊健這樣支持,他的眼光便不再盯着面前的白台布,勇敢地站了起來,正面對着徐義德說: “徐義德,你害得我好苦,硬拉我下水,做資方代理人,幫你做了對不起政府和人民的事。

    我現在已經認清了立場,回到工人階級的隊伍裡來了,從今以後,和你劃清界限。

    方駐廠員講的事都是真的,偷稅漏稅問題,我們已經調查明白了,你快坦白吧!” 徐義德萬萬沒想到捏在自己手掌心的這個膽小怕事的會計主任,今天居然也指着鼻子鬥他了。

    他認為勇複基是他親手提拔的,暗貼是他親手給的,不應該這樣翻臉無情,太不講交情了。

    他恨不能當面把勇複基罵個痛快,說: “勇先生……”徐義德看到會場上的人都望着他,氣呼呼地沒有說下去,隻是又叫了一聲“勇先生”。

     “你不要橫也勇先生,豎也勇先生的,”勇複基說,“七月一号要加稅,你六月底趕出廠兩千件紗,偷了多少稅你不曉得嗎?” 譚招弟立刻想到那辰光徐義德說要增加生産,配合國家建設,滿足人民需要,原來是滿足資本家徐義德偷稅的需要!她想站起來說話,卻叫徐義德搶了先。

    他毫不含糊,狠狠地回敬勇複基一下: “這是你經手辦的呀!” “是我經手的。

    ”勇複基有了楊健那幾句話支持,他也不推扳,拍了拍胸脯說,“鈔票上了誰的腰包?你說!” “對呀,鈔票上了誰的腰包?”秦媽媽站起來問。

     “鈔票上了誰的腰包?”湯阿英跟着問。

     “你說呀!”陶阿毛指着徐義德的鼻子。

     會場上的人很激動,你一言我一語,同時質問徐義德。

    餘靜想起方宇在區裡坦白交代的那些問題,證明勇複基确實和徐義德劃清了界限,引起徐義德不滿,想把勇複基再推下水去。

    她于是對徐義德說: “你不要分化我們工人階級,你偷稅要勇複基負責嗎?” 鐘佩文站了起來,揮動着胳臂,領着高聲呼口号: “打退資産階級的猖狂進攻!” 全場的人都站了起來,大聲叫道: “打退資産階級的猖狂進攻!” “徐義德要老老實實坦白交代!” “不徹底交代,我們決不答應!”這是湯阿英嘹亮高昂的聲音。

     大家的手指向徐義德。

    徐義德在無數的手當中,發現有韓雲程的,有勇複基的,還有郭鵬的……他認為有把握的人都離開了自己,站到工人階級那方面去了。

    現在隻有梅佐賢和他自己站在一道了。

    他感到深深陷入楊健一手布置的重重包圍中,無路可逃。

    形勢變得這麼快,簡直是他料想不到的。

    等到大家坐下去,勇複基從口袋裡掏出一個紫色的小本子。

    徐義德一見了這個小本子,他的臉刷的一下完全發白了。

    這本子是徐義德的黑賬。

    勇複基打開本子看了看,并沒有照本子念,隻是說: “徐義德,你不要把你做的壞事推到别人身上,你是總經理,我哪一件公事不給你看過?哪一張收付的單據不給你蓋章?你還想再賴嗎?告訴你,我再也不上你的當了。

    這是你的黑賬,今天我要交給楊部長……” 勇複基高高舉起紫色的小本子給大家看。

    大家熱烈鼓掌歡迎他回到工人階級的隊伍裡來。

    郭彩娣和譚招弟高興得一個勁敲着銅匠間的洋鐵皮,發出嘩啷嘩啷的快樂的響聲。

     徐義德急得說不出一句話來。

    楊健請大家靜下去,對徐義德說: “徐義德,你的五毒罪行材料,我們早已完全掌握了。

    現在再給你一個機會:隻要你馬上徹底交代,還算你坦白的。

    這是最後的一個機會了……” “楊部長,我曉得。

    ”徐義德想起那天馬慕韓對他說的話:“工人群衆發動起來了,高級職員又歸了隊,大家互助互評,哪樁事體能瞞過人民政府?有些事,還是政府啟發,我才想起來的。

    ”從他親身經曆來看,馬慕韓的話是對的。

    馬慕韓告訴他在市裡交代的辰光,有些人兜圈子擠牙膏,自己不動手,要别人擦背,結果還是要徹底坦白交代,可是弄得很難堪。

    現在徐義德想起來,這一番話确是好意,那一天不應該冷淡馬慕韓,辜負他一片好心。

    馬慕韓坦白交代了六百多億,工作組同志剔除了四百多億,而且不再要他坦白交代了,可見得人民政府心中是有數的,不是永遠追問不完的。

    他不應該再有顧慮。

    同時,他也了解過去楊部長給他談的話句句是真的,的确是想把他從錯誤的泥沼裡拉出來。

    楊部長像是一面鏡子,徐義德在這面鏡子面前,沒法隐藏。

    現在所有的防堤都沖垮了,再不坦白,那最後确确實實對自己不利的。

    楊部長剛到滬江紗廠對徐義德講的“坦白從寬”四個字,現在有力地在徐義德的腦海裡出現了。

    楊部長說馬上徹底交代還算是自己坦白,真的是最後一個機會了。

    他不能錯過這個機會。

    他要争取從寬處理。

    他的防禦陣線已經土崩瓦解;沒有辦法再抵抗下去,不得不下了決心: “現在我向黨和工會徹底坦白,”他把“徹底坦白”四個字說得特别響亮,引起大家的注意;希望别人饒恕他的罪行,語調裡充滿了悔恨的心情,慢悠悠地說,“上海解放初期,我太幼稚,不了解共産黨和人民政府的政策,我把棉紗盡量偷運出去,裝到汕頭的二十一支紗三百八十件,裝到漢口和廣州的二十支紗一共八百三十二件,總共是一百二十五萬二千四百八十塊港币,我套了外彙……”