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十五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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菊霞一同到史步雲家裡商量這件事,經過再三考慮,認為目前風頭不對,還是結束的好,過一陣子,看看再說。

    今天史步雲身體不舒服,要馬慕韓和大家研究研究。

    他原來估計大家一定贊成結束的,沒想到半路殺出個程咬金來,朱延年公然不贊成,簡直是不識大體。

    馬慕韓幾次望着馮永祥,希望他發言。

    他兀自一杯又一杯灌老酒,不了解他葫蘆裡賣的啥藥。

     馮永祥昨天夜裡回去,躺在床上,半宿合不上眼,在動腦筋:星二聚餐會就這樣結束了嗎?他向政府首長和中共市委統戰部反映一些情況,主要是靠星二聚餐會聽來的,而他談一些政府首長的指示,大部分是在星二聚餐會上透露的。

    星二聚餐會雖說沒有市工商聯人多影響大,但是工商界巨頭們大半在這裡,并且沒有一個政府方面的人,講話不受約束,商議起來方便,起的影響也不小。

    從心裡說,他是不主張結束的。

    但是巨頭們要結束,度察當前的形勢,結束比不結束好。

    他雖想堅持,如果巨頭們不參加,那星二聚餐會就沒有啥意思了。

    他昨天贊成馬慕韓結束,就是由于這個原因。

    今天聽聽大家的口吻,特别是金懋廉也不主張結束,這就值得考慮了。

    金懋廉是金融界消息靈通人士,對政府的行情摸得也熟,辦事老練而又持重。

    他希望辦下去,看樣子,星二聚餐會的命運還有挽回的餘地。

    他明知道馬慕韓的眼光是要他發言,他故作不知,端起酒杯,一飲而盡,夾了一塊鹽水雞放在嘴裡,細細咀嚼。

     馬慕韓怕大家意見一面倒,再說服就吃力了。

    馮永祥既然避開他的視線,其中諒必有苦衷,沒有辦法,他隻好親自出馬了: “有這麼一個聚餐會,大家經常見見面,學習學習政策,研究研究理論,當然對大家都有幫助。

    偏偏不巧,冒出一個重慶星四聚餐會,把聚餐會的名聲搞臭了。

    我們這個聚餐會雖說和星四聚餐會不同,可是誰也不能保證個别會員沒毛病,有的會員的毛病可能還很大。

    當然,我們聯合起來向國營經濟猖狂進攻是沒有的。

    大家考慮考慮,是不是把它結束了,免得引起别人的懷疑。

    ” 朱延年正夾了一塊廣東叉燒往嘴裡送,聽了馬慕韓這一番話,他的臉頓時紅得像箸子上的那塊肉。

    他以為馬慕韓講的那個“個别會員”就是指的他。

    難道馬慕韓深知福佑藥房的内幕嗎?是誰向他報告的呢?怪不得在林宛芝三十大壽那天,一再不肯認福佑的股子哩!他把那塊肉往面前的綠瓷碟子裡一放,歪過頭去,對第一桌上的人說: “慕韓兄的擔心,我看,是多餘的。

    我們星二聚餐會的人都是很正派的,一向奉公守法,根本沒有人向國營經濟猖狂進攻。

    要是有的話,早叫政府發覺了。

    ” 餐廳裡的電燈光本來就夠強烈,給雪白的屋頂一襯,更加明亮,照得朱延年額角上暴露出來的青筋都看得清清楚楚。

    馬慕韓見他那一股緊張勁,心裡不禁好笑,原來在徐義德書房裡自鳴得意的幹部思想改造所的所長,無意之中給他戳痛了瘡疤。

    馬慕韓并不因為他的撇清,而改變自己的說法: “話不能說絕,十個指頭伸出來有長短,在很多人當中,難免有個把人出毛病……” 朱延年站在那裡追問: “你說是誰?” 馬慕韓沒有正面回答他,隻是說: “沒有人有毛病,政府為啥要‘五反’呢?” 朱延年把嘴一撇: “誰曉得政府想的啥主意?……” 潘信誠見朱延年不識相,和馬慕韓一來一往,把别人放在一邊,耽誤了今天要結束星二聚餐會的大事。

    他嗫嚅地想說,考慮到現在正是五反運動緊張關口,不要得罪了他,說不定将來咬自己一口,跟朱延年這種人犯不着去争執,自然會有人出來打頭陣的。

    他于是厭惡地白了他一眼,摸摸自己發皺的臉皮,這一摸,好像把心裡的氣也給摸得沒有了。

     徐義德看馬慕韓臉色不對,他們兩人擡杠,徐義德感到自己也有一份責任。

    朱延年是徐義德介紹進星二聚餐會的呀。

    果然不出潘信誠所料,徐義德打斷朱延年的話: “延年,那些事誰也說不清,還是談我們星二聚餐會吧。

    你聽聽大家的意見。

    ” 朱延年聽出姊夫最後一句話的意思。

    但他覺得結束星二聚餐會對自己的損失太大了,以後再和這些巨頭們往來就困難了。

    這和自己的前途有莫大的關系。

    他忍不住改口說道: “慕韓兄講得對,我們星二聚餐會和那個星四聚餐會性質不同,政府不相信,派人來領導好了。

    ” 馬慕韓聽他的口氣堅持星二聚餐會要辦下去,有啥風險,一定是落在自己的頭上,朱延年那個小藥房反正是不在乎的。

    馬慕韓不再和他糾纏,老實不客氣地說: “别讓我們兩個人把話講完了,現在聽聽大家的意見!” 馬慕韓的眼光又向馮永祥面前掃了一下,衷心盼望他站起講兩句,扭轉這個一面倒的局面。

    馮永祥仍然不吭氣。

    那邊朱延年的嘴叫馬慕韓給封住了,隻好沒精打采地坐下去,夾起碟子裡的那塊叉燒,報複地一口把它吞下去。

     馬慕韓的眼光失望地離開馮永祥那裡,轉到柳惠光臉上。

    柳惠光認為星二聚餐會越快結束越好,甚至于以為今天最後一次集會也是多餘的。

    他兩次想站起來講話,都叫别人占先了。

    朱延年一閉嘴,馬慕韓的眼光又盯着他。

    他慢慢站了起來,說: “我看,還是結束了穩當,保險。

    ”柳惠光總是找最保險的路走,他甯可自己吃點虧,也不肯冒險的。

     坐在他正對面的江菊霞答腔道: “我贊成惠光兄的意見。

    結束了,可以省掉許多口舌。

    ”她從史步雲那裡了解行情不對,昨天晚上又商量過了,她早就想講話,因為沒有人贊成結束,不好先提出來。

     “是呀,”柳惠光一聽江菊霞贊成他的意見,氣更壯了。

    他緊接上去說,“要是不結束,發生問題,對大家都不好。

    ” 朱延年心裡想,不結束會發生問題,過去為啥沒有發生問題呢?上海工商界有好幾百個聚餐會都沒發生問題,為啥星二聚餐會會發生問題!哼!他不同意柳惠光的意見,認為膽小,成不了氣候。

    辦事就要大刀闊斧,敢想敢做,才能闖出個天下來。

    但他沒有說出來,馬慕韓剛才給他一記,着實打得很痛,不好再頂上去。

     馬慕韓認為形勢轉過來了,正是說話的好機會,偏偏馮永祥的眼光還是注意着面前酒杯裡的加飯黃酒。

    他怕這個機會再錯過去,時不再來,連忙點馮永祥的名: “阿永今天哪能?好像肚裡有啥心事,一句話也不說。

    ” “是呀,阿永今天哪能變成了啞巴?”唐仲笙湊趣地說。

     馮永祥沒法再躲閃了。

    他打掃了一下嗓子,接連咳了三聲,眼光向三張桌子巡視了一陣,聳一聳肩膀,嘻着嘴,停了一會兒,說: “說我有心事嗎?我可是沒有心事。

    說我完全沒有心事嗎?那也不見得,多少有這麼一點點。

    ” 他伸出右手的小手指在空中劃了一個小小的圓圈。

     “你有啥心事?”江菊霞不相信,說,“你是樂天派。

    ” 馮永祥喟然長歎了一聲,提高了嗓子說: “諸位明公有所不知,各人有各人的心事,各人的心事也各有不同。

    可是,我這個心事呀,卻和諸位明公多少有這麼一絲關系。

    ” 他講到這裡,突然煞車,叫江菊霞聽得上氣不接下氣,怪癢癢的。

    她嗔怒地質問: “阿永,你是講話