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九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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事業需要一種氣勢,一種一聲令下,萬馬齊奔,全軍隊伍整齊開步前進的局面。

    但他面臨的卻是一盤散沙。

    十年浩劫後的中國,人們由絕對崇拜,到誰也不相信;由意志高度統一,到捏不起個兒的散沙一盤。

    一個青年在座談會上對他說:“中國人失去了心目中的權威,失去了神聖感,是種進步的表現。

    ”他不否認這種失去,中國人經曆了已經成為曆史的空前迷信和一場曆史上空前的思想解放,絕對權威不會再出現了。

    但一個民族失去熱情、失去整體感,一個國家失去集中、失去整體的神聖感,絕不能認為是一件好事情。

    他認為目前的關鍵不是應不應該形成權威,而是怎樣去形成權威,形成一種什麼樣的權威。

     人民厭惡專制,但需要能代表他們利益的領導者,需要通過他們的威望去把群衆的意志集中到統一的行動中去。

     “看一看世界上發達的國家和強盛的民族,哪一個不是因為他們有一個共同的信念和一個堅強的民族之魂?”他大聲地對那個青年說。

     閻鴻喚不是思想家、理論家,他不能有效地說服當代思想活躍的青年。

    但他不完全贊同他們的觀點。

    市長不能在那裡空泛地議論,他必須站在現實的土地上。

    他清楚,威望是事業成功的前提,而這絕不是憑權力可以獲得的,這需要靠為民辦實事,為民造福去赢得。

    這些年,黨的威信,在人民心中低了,要恢複也要靠一點一滴的實際工作,讓人民信服。

     但是,即使是造福的舉動,在開始時也未必被群衆所理解,因為它需要破壞舊的,建立新的。

    一座舊宅,頂上換瓦,房主人會心滿意足,而推倒這座舊房子,主人是要發牢騷、罵大街的。

     今天的會,他就是要向各區局的領導講清這個問題,并通過他們向市民講清意義。

    把全市的民心團結在一起,在市區的邊緣地帶修築一條長五十公裡寬六十米的環形道路算不上奇迹,在環線上架起幾座立交橋也算不上奇迹。

    然而要用九個月時間完成這條路;用六十天時間架起這些橋;用十天時間完成沿線二十萬平方米的拆遷任務,這不能不稱做奇迹,就是在世界上也沒有哪位市長敢于做出這種大膽的設想。

     然而,閻鴻喚卻迫不得已地做出這種計劃。

     要徹底緩解市内交通緊張的局面,就必須修這麼長這麼寬的路,架這麼多的橋。

    要想這次施工不影響市民的正常生活、生産,時間不能超出九個月,否則城市就會出現混亂。

    全線工程必須保證九個月完成。

    九月動工,明年“五一”告捷。

    這是閻鴻喚為了取得尚方寶劍,而向國務院領導同志立下的軍令狀。

     閻鴻喚說話,從來是句句擲地有聲,落地開花的,然而困難能把别人難倒,對閻鴻喚也不會寬容。

    他之所以自信,敢于挑戰,是他相信他的幹部,相信他的人民,也相信自己的智慧和才能,他從來不打無準備之仗。

     他看看表,已經八點鐘,但會議室隻來了北郊區區長和緊靠着北郊區的北安區區長,其他區局長都沒來。

     “閻市長。

    ”北郊區區長指指表,“看來,中午得準備工作飯了吧?” 閻鴻喚哈哈一笑:“何止一頓工作飯,晚上還有一頓。

    ” 一輛“尼桑”轎車,随着潮水般的自行車隊伍,緩慢地在街上行駛。

    司機開不動車,便不停地摁動喇叭。

    起初,汽車還能像一艘遊艇劈開前面的人流前進,慢慢地,喇叭的聲音不再起作用,“遊艇”也擱淺了。

     柳若晨坐在車上,不時地看看手腕上的表。

    七點五十二分,距開會的時間還有八分鐘,但離開會的地點,至少還有十五裡路的距離。

    他不免心急起來。

    與閻鴻喚共事三年,深知他的脾氣,開會誤點,無論是誰,閻鴻喚都不會留情面的。

    作為一個副市長帶頭遲到,影響太壞了。

     “能不能選擇其他的路繞一下?”柳若晨問司機。

     “上班時間,哪都一樣,這條道還稍寬些,還可以和自行車擠一擠。

    ”司機回答。

     柳若晨不再說什麼,他相信司機的經驗,隻好聽任汽車與自行車同速向前慢慢地挪動。

    他暗自埋怨自己太大意,應該早些動身,使時間留有餘地。

    他天天上班,東市區早晨的交通擁擠狀況,他是清楚的,應該想到全市的早晨到處都一樣。

    再說自己昨夜不該從徐力裡那兒出來又去閻鴻喚那裡,結果為徐力裡的事談得很不愉快,害得自己一夜都沒睡好。

     與此同時,東市區區長康克儉的汽車也在馬路上慢慢地向前蹭。

     汽車突然停住了,他發現車前是密密麻麻的人群,離路口還有百米多的距離,不會這麼早就受到紅燈的攔阻吧? “怎麼回事?”他問。

     “我去看看。

    ”司機跳下汽車。

     很快司機又重新坐上車,神情緊張,打着火,挂擋向後倒去。

    喇叭一聲接一聲,震耳欲聾,後面蜂擁而至的自行車紛紛閃出一條僅夠汽車寬度的窄道。

     “小心。

    ”康克儉一邊緊張地看着後車窗,一邊提醒司機。

    司機以高超的駕駛技術,向後直倒。

     有人開始砸汽車門,也有人用手指指點點地罵。

    有罵汽車險些碰到他們的腿,撞了他們的車的;有罵司機“缺德”,詛咒司機進班房的;還有人在罵他,“什麼狗屁大的官,就橫沖直撞。

    ” 坐着上海牌汽車,已經标明他不是什麼顯赫人物,車窗裡能瞧見的他,又太不像個“官”,個不高,體不胖,頂不謝,鬓不斑,人也不過四十歲出點頭,沒有一點可讓人敬畏的模樣。

     汽車終于突圍出來了,司機來了個漂亮的調頭,拐進一條比胡同寬不了多少的小道。

    康克儉發現自己和司機都已經大汗淋漓了。

     “前面出事了?”康克儉這時才敢問司機。

     “堵了,十幾輛卡車卡在那兒,四面又圍上了幾千輛自行車,咱要不早退出來,堵裡頭,兩個小時也疏通不開。

    ” 康克儉不禁籲了一口大氣,真要卡在裡面,遲到兩個小時,市長非抓他個典型不可。

    他隻想當個出色的區長,去打先鋒旗,絕不想在任何方面落後。

     柳若晨的車還在路上蝸牛般地爬行。

    昨天晚上應該問問閻鴻喚,為什麼偏偏選擇北郊區這個離市區最遠的地方開會?他想。

    閻鴻喚不是最強調時間的價值嗎?在這麼遠的地方開會,把時間都白白浪費在路上了。

    他昨天沒有想到,閻鴻喚也沒有說明。

    他腦子裡被徐力裡的病和自己的辭呈塞滿了,而閻鴻喚悠悠自得,仿佛忘了今天的會。

     “一定睡不着覺才來找我的吧?來,咱倆擺盤棋。

    ” “哪有那份閑心,想找你談談。

    ” “噢?公的,私的,公私合營的?” “全有。

    ” “我們先談公的。

    ” 柳若晨扶扶眼鏡,覺得從公事談起也好,先創造個氣氛。

     “你對九個月全線完工,究竟有多少把握?”他問。

     “十成。

    ”閻鴻喚回答十分肯定,“在農村,農民蓋間房還懂得土木不可擅動,備齊料,才敢破土。

    更何況我們給城市動個大手術呢,差一成也不能輕舉妄動。

    ” 閻鴻喚手一揮,一副信心十足的樣子。

     “你的準備在哪兒?” 閻鴻喚笑了:“整整花了三年時間。

    剛上任,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