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五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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掉财源? 吳四寶咧着嘴說:“方老闆!管山吃山,管水吃水!私交歸私交,公事要公辦啊。

    我是奉命逮捕你的!你與渝方有關系!有反對汪主席的言行!你倒說說看,你要到南京去做什麼?有啥秘密任務?” 方立荪像當頭一連挨了幾棒,昏昏沉沉,丈二和尚摸不着頭腦,萬萬想不到一下子自己怎麼成了與重慶有聯系、有反對汪主席的言行、有秘密任務的渝蔣分子了?他呻吟着哀告說:“天地良心!完全沒有的事!四寶哥,你積點陰功!大水哪能沖起龍王廟來了呀?” 吳四寶笑笑,又毒又辣,朝方立荪看看,眼神陰險,使方立荪渾身汗毛立正,心裡恐怖得往外冒冷氣。

    他對邊上的“癟嘴阿四”和幾個壯漢歪歪嘴。

    一夥人七手八腳将方立荪擡到了一間刑訊室裡。

    刑訊室地上潮濕,散發着血腥氣,到處擺着刑具:老虎凳、闊皮鞭、灌水器、吊環、電刑器、水桶、繩索……方立荪心裡明白:遇到了瘟神,皮肉要吃苦了! 方立荪懊悔極了:我真不該去沾吳四寶這種壞蛋的!為什麼要自己把屁股送上去挨他的闆子呢?為什麼要往“七十六号”的圈套裡鑽呢?我自己要去與虎謀皮、引狼入室,我自己要将惡鬼請進門來,能怨誰? 吳四寶不見了,“癟嘴阿四”上來,翻臉不認人地問:“姓方的!說!要鈔票還是要性命?” 方立荪沒有回答。

    他明白,這是黑吃黑!看來,要敲竹杠!這下是一定會獅子大開口的。

    他想:給點錢消災化禍我願意,但獅子大開口漫天要價吃大虧我是不幹的!真沒料到啊!“七十六号”綁票會綁到我方立荪頭上來了! “癟嘴阿四”手裡拿起一根闊皮鞭,見方立荪不回答,“啪”“啪”在方立荪肥胖的身軀上甩了幾鞭。

    方立荪殺豬般地痛叫起來。

     “癟嘴阿四”又甩了兩鞭,說:“放心!傷不着筋骨的!要是不識相,我隻好這麼甩下去!” 吳四寶又進來了,吆喝“癟嘴阿四”:“不要亂打!”他飛揚跋扈地對方立荪笑笑,說:“我可以幫你說說情,但你要先承認同渝方有關系,寫封信回家,讓家屬出鈔票疏解了結。

    要是聽我的,照這麼辦,就有回去的希望。

    不然,‘七十六号’是進來容易出去難。

    要錢不要命,值得嗎?” 方立荪臉漲得血紅,想:這是要屈打成招好漫天要價逼我出巨款贖票呀!一肚子的氣,搖頭說:“你們無中生有,東洋人要不答應的!四寶哥,你得放手時須放手,不要錯打了算盤星,将來大家在上海灘不好見面!”他的傷口雖然包紮了,仍在淌血。

    血流得太多了,人虛弱乏力,漸漸有點迷迷糊糊了。

     吳四寶龇龇嘴:“想拿東洋人吓我呀!好,不給你點顔色看看,諒你也不知道你窮爺的厲害!”他從“癟嘴阿四”手裡奪起皮鞭親自抽打,打了十來下,見方立荪隻是哼哼,卻不說話,發火說:“看來,橫針不拿,豎線不動!好吧!你不答應這條件,天氣熱,給你先灌點冷水風涼風涼!要是你胃口好,冷水吃得消,再灌洋油!” “癟嘴阿四”同另外兩個壯漢上來動手,用一隻漏鬥插在方立荪嘴裡,揿着他手腳,捏着他鼻子,提把水壺往漏鬥裡澆水。

    水“咕噜噜”冒泡,都從喉嚨口直嗆進嗓門裡去了。

    方立荪劇烈嗆咳起來,大聲哼哼:“啊喲!”“啊喲!”他覺得自己快要死了。

     吳四寶的黑胖臉上冷酷無情,眼睛裡放射着惡狠狠的兇光,問:“承不承認?答不答應?我是奉命行事沒有辦法!旋你不圓我要砍得你圓!老兄不要聰明一世糊塗一時!” 方立荪衰弱地睜開了眼,哆哆嗦嗦地問:“你們……要……多少鈔票?”他對鈔票的門檻最精!要他多出錢他心疼,怎麼也舍不得!像做生意一樣,他想打聽打聽價錢。

     吳四寶覺得有點苗頭了,笑笑說:“你大發橫财,買洋房,買汽車,銀行裡有保險櫃放金銀财寶,天天花天酒地,肥得透油。

    我手下有過調查,一筆賬清清楚楚。

    我也不要你太多,你付五十萬也算是向‘七十六号’繳點孝敬費吧!讨價還價你免開尊口,這不是做鴉片生意!” 一聽吳四寶開價五十萬,方立荪明白事情棘手了!這麼多鈔票,是要他傾家蕩産,割他的肉,挖他的心呀!方立荪傷口仍在流血,面色蒼白泛紫,感到不能支持了,閉着眼呻吟,像醉成一攤泥似的,鼻翼急促地翕動,說:“我……我不行……了……”一下昏厥過去。

     吳四寶是個蠻橫的粗坯,殺人、聞血腥氣都是家常便飯,嘴裡罵罵咧咧:“你胖得像條豬,壯得像條牛!你死不了!……”見方立荪似乎真的昏厥了,又叫“癟嘴阿四”:“快!掐人中!快!再潑涼水!” 一會兒,方立荪微微動彈,又眨了眨眼。

     吳四寶獰笑笑,說:“我說你是假裝的嘛!來!”他指揮手下:“冷水往鼻孔裡灌!” “癟嘴阿四”和另外兩個壯漢,又将方立荪揿住,隻不過插在嘴裡的漏鬥換成了插在鼻孔裡的兩根橡皮管。

    冷水呼噜噜從方立荪鼻孔裡灌進去,嗆到肺裡,方立荪又昏死過去了! “癟嘴阿四”看看方立荪的狼狽模樣,對吳四寶說:“是隻爛泥菩薩,一碰就碎了!看樣子不靈光了!”又看看方立荪大腿上包紮的紗布早已被血染得濕淋淋了,說:“傷口好像蠻厲害!” 吳四寶也看出方立荪已經奄奄一息,上前翻翻他的眼皮,罵道:“死赤佬!鈔票多得木佬佬,還是一錢如命,自己找死!”他對“癟嘴阿四”說:“關照醫生來,好好醫一醫!明朝再說!”其實,吳四寶心裡明白,醫生是醫不活方立荪的了!想:其實,不該讓他翹辮子的!也怪他自己實在太不中用了! 方立荪遭到綁架後,方家的人都像被剁了尾巴的猴子,焦灼暴跳。

    傍晚時分,漢口路仁安裡方家的人都聚到西愛鹹斯路來了。

     “老虎頭”呼天搶地,哭得死去活來,躺在床上不起來。

    她怨怪巧雲:“你是隻白虎星呀!有了你家裡就不得安呀!你在門口看到人家綁票也不上去拼命呀!……”又哭嚷着:“要是我呀!……我一定把他搶回來了呀!……隻有你這個沒良心的‘白虎星’呀!看着他被綁票也不管呀!” 那巧雲,也是一把眼淚一把鼻涕。

    她招待着方家的人到客廳裡坐,口口聲聲怪“老虎頭”不該在方立荪出門時亂哭亂鬧觸了方立荪的黴頭,說:“立荪頂怕人哭喪,‘老虎頭’偏要哭呀!這下她把立荪哭到綁票的手裡去了呀!……都怪她這根哭喪棒哭得不吉利呀!”說完就哭,哭了再說,颠來倒去。

     客廳裡,方老太太不斷嗫嗫嚅嚅禱告菩薩保佑。

    她和方麗清也不斷地哭哭啼啼。

    “小翠紅”跟着來了,在一旁陪着落眼淚。

    她是不能不落淚。

    不落淚,婆婆、小姑和男人都要不滿的。

    再說,她心地善良,見人傷心自己也會傷心。

    她心情很壞,哭泣落淚,實際也是哭自己呀! 方雨荪哭喪着臉,嘴嘟得能挂隻油瓶,坐在沙發上悶不作聲。

    戲迷方傳經被喊着一起跟來了。

    他坐在沙發上,看着方老太太嗚嗚咽咽地哭,默默無聲地暗暗在哼京戲,哼的是《馬鞍山》[2]中鐘元甫的一段原闆:“人老無兒甚凄慘,似狂風吹散了滿天星。

    黃梅未落青梅落,白發人反送了黑發人。

    我的兒啊!……”這是他新學會的一出戲,哼着哼着,打起哈欠來。

     方麗清為了撇清幹系,嘀嘀咕咕一邊流淚一邊說:“他要去南京,不要他去,他偏要去!說起來是為了我去,其實,他是為了希望嘯天上台好替他撐台面。

    現在出事了!這責任我是不能負的……嗚嗚……” 方老太太勸慰女兒:“麗清,誰也沒有怪你呀!你說這些做啥?他不到南京未見得就不出這件事呀!樹大招風,人怕出名,他遭人忌了呀!上海灘上的綁票都是為了鈔票呀!……”說着,捶胸頓足哭将起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