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三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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絡好了,請副院長去。

    ” 管仲輝打聽情況,說:“一号那裡設的是個日本的什麼特務機關?” 副官回答:“打的是‘蓖麻籽株式會社’的招牌,實際過去是個日本軍事特務機關,如今聽說是調查收集情報的,什麼情況都收集。

    ” 管仲輝暗忖:鬼子真是鬼子!侵略中國如水銀瀉地,無孔不入,在南京城還設這種情報機關!汪精衛他們明明把國賣得一幹二淨了,還要老着臉皮自我辯解,就是用一萬張嘴我看也無用!所幸我是奉命來做漢奸,不然豈不天天像泡在辣椒水裡坐在火山口上?這樣想着,突然不想穿軍裝了,對副官說:“等一下,我換了便裝再去,涼爽點。

    ” 他到房裡換了西裝,見天上又在下雨了,他讓副官打了手電筒和雨傘,陪他冒雨到潇湘路一号去。

    副官問他是不是派汽車送一送,他說:“就這麼一點路,我要逛着走去。

    ”其實,他是因為潇湘路一号樓下有日本特務機關,不願招搖。

     雨點沉重飙急,暗黑中處處一片淅瀝聲。

    地上濺水,皮鞋和褲腳全濕了。

    走進潇湘路一号朱漆剝落的大鐵門,見大門兩側的大燈罩左側那個碎了,像人瞎了一隻眼,有種潦倒衰敗的氣象。

    門房裡點着蠟燭,坐的是日本兵,有個蘇州口音的中年瘦子在恭恭敬敬迎候着,請管仲輝上二樓去。

    管仲輝明白這準是監視童霜威的“七十六号”特工。

     管仲輝在童霜威卧室裡見到童霜威時,忽然心頭浮起一種同情。

    燭光下,在陳設簡單寒碜的房間裡,童霜威正背着手站在窗前,凝視着下着夜雨的黑黝黝的窗外。

    窗怕濺雨,關閉着,房裡悶熱。

    窗外,什麼也看不到,隻有玻璃上縱橫的眼淚似的雨水。

    在看些什麼呢?童霜威回轉身來了。

    管仲輝看到童霜威原來那氣度不凡的軒昂氣概和堂堂儀表變了!蓄着花白零亂的胡須,頭發也長,面容較前瘦了。

    因為防空演習,電燈沒有,點着蠟燭。

    燭光閃爍,房裡更多了一種冷落凄涼的氣氛。

    童霜威伫立在那裡,像一個幽靈。

     見管仲輝來了,童霜威臉上竟毫無表情,似乎對一切都毫無感覺,眼裡卻有愠怒幽怨之色。

    管仲輝不禁想起守南京時那夜在自己公館裡見到童霜威的胞弟童軍威的情景來了!想:這家姓童的,兄弟倆倒都是硬漢! 管仲輝熱情地說:“嘯天兄,聽說你在這裡,我特來看望!别來可好?”他滿面紅光,又肥又胖,掏手帕擦汗。

     童霜威點點頭,以手示意,請管仲輝坐。

     管仲輝在椅子上坐下,對副官和那中年說蘇州話的瘦子說:“你們去吧!在下面等着,我在這裡談談。

    ” 中年瘦子對副官說:“走,到下面我房裡坐吧。

    ”他陪副官輕輕下樓去了。

     管仲輝寒暄說:“嘯天兄,身體可好?” 見他熱情親切,冒雨夜訪,又念起舊誼,童霜威覺得不能再不開口,說:“談得上什麼好呢?心髒血壓都不好,行屍走肉罷了!早聽說你來了,可我是被軟禁在這裡,處境與你不同啊!”見管仲輝嫌熱,遞了把扇子過去。

     管仲輝看看空空的四壁,擦着汗扇着扇子,說:“嘯天兄,你我知己,我對你不能不講心裡話。

    你的為人,我得誇一聲:好!但其實你不必自己苦自己,大丈夫能屈能伸,勁草遇到疾風也要偃倒。

    你是文官,何必學謝晉元守四行倉庫?‘過剛則折’,古之明訓,智者不為的呀!” 童霜威不禁肅然端坐,問:“慎之兄,你是來作說客的?” 出乎所料,管仲輝搖着扇打個哈哈,輕輕地将椅子往前挪,靠近童霜威耳朵小聲神秘地耳語說:“他們有這意思。

    不過,你我交情深,我這人你是知道的,雖是武人,不會拿你當雲梯踩着爬城牆的!我要盡量助你一臂之力!” 童霜威如墜五裡霧中,思索着說:“慎之兄,那好!今晚你來看我,我很感激。

    你我就叙叙家常,不談我的事吧!” 管仲輝想:此人真是書呆子氣十足!本來也并不想勸童霜威下水附逆,自己的事又不好同童霜威明言。

    剛才說的那些話,隻嫌童霜威太傻太直,一頭撞在牆上不會轉彎,想傳授他一點訣竅,聽童霜威這樣說,又不好過于堅持了,點頭說:“好好好,叙叙家常,叙叙家常。

    ”但仍想指點指點童霜威,話頭一轉,說:“謝元嵩可是個聰明人。

    我在重慶見到過他!他說:在汪精衛那裡做漢奸好像打麻将,坐在牌桌上的人從來不決定自己的牌怎樣打法,而由坐在身後看牌的人從後面把手伸過他們的肩頭,來替他們摸牌出牌,作決定。

    不過,隻要能赢錢,做漢奸的就心甘情願了!所以漢奸并不少。

    哈哈,他在那邊大罵日本人大罵老汪和漢奸們,像個忠臣烈士似的,有趣得很!” 提起謝元嵩,童霜威心頭燒起了無名火,問:“他在幹什麼?” “聽說給了他一筆考察金,去美國考察了。

    ” 童霜威咬牙想:此人翻手為雲,覆手為雨,真是變化多端,卻運氣亨通。

    他是實實在在做了漢奸的,到重慶卻不吃虧。

    我被他害了,到現在軟禁挾持在此,如同階下之囚,真是從何說起!氣得耳朵發熱,頭也暈了,發牢騷說:“真是世無天理!他在上海是落了水又突然走的……”忍不住将自己怎麼受他作弄的情況扼要說了。

     管仲輝用右手三根指頭敲着桌面,說:“是啊,嘯天兄,他是個站在海邊也不濕鞋的人,你何必偏要用濕手沾幹面落得個甩也甩不脫的處境呢?” 童霜威不禁沉思,但決定不談這個問題了,聽着雨聲擊窗,問道:“慎之兄,那邊情況如何?”這“那邊”當然指的是重慶。

     管仲輝笑笑:“怎麼說呢?轟炸太可怕了!霧季還好,一過霧季就提心吊膽。

    前年最厲害,幾乎夷平了重慶城。

    前年五三、五四兩天,一下子炸死炸傷六千人左右。

    物價飛漲,小公務員叫苦連天。

    至于做紀念周、唱黨歌、背總理遺囑,連同官場的吹牛拍馬,派系複雜,人事糾紛,門戶傾軋,一如過去。

    我們那些熟人,都仍是當官的當官,做老爺的做老爺。

    貪污腐化更盛,特務氣焰更高。

    共産黨很活躍,有報紙,有辦事處。

    不過這裡在反共,那裡也在反共,隻不過這裡是明着叫,那裡是暗中反。

    哈哈,現在那邊占便宜的是兩條——” 童霜威問:“哪兩條?” 管仲輝放下扇子,掏手帕擦臉,附身過來耳語說:“第一條是抗戰抗下來了。

    日本人的殘暴燒殺,激起了中國人的抗日決心,并未像汪精衛他們預料的那樣,支持不住要垮台,更未像日本人的如意算盤,以為讓老汪‘還都’後,重慶就要動搖。

    日本人對老汪這點很失望啊!現在看來,四川是天府之國,養得活下江去的人。

    蜀道又難,山高路遠。

    哈哈,汪精衛一夥到了南京,更刺激了老蔣。

    共産黨又整天唱高調、打遊擊,牽制監督,不抗也不行。

    外加指望世界形勢起變化寄希望于美、英、蘇俄!于是,抗戰就拖到了今天。

    現在,蘇德一火并,這抗戰當然更要抗下去的!” “第二條呢?” “日本人本來想速戰速決,一下子席卷中國。

    有人認為日本很快能滅中國,誰想到蛇要吞象并不容易。

    聽說日本陸軍一共不過四十九個師團,三十八個師團牽制在中國!如今兵力分散,力不從心,除鐵路線和大城市外,無法駕馭,心腹地帶像江南都有新四軍和忠義救國軍,其他地區可想而知。

    所以,大的攻勢基本停頓,陷在泥淖裡拔不出腿來。

    日本人裡有一派倒是急于想和了!你也是知道的,在香港,這種來往和聯系是從來沒有中斷的。

    ” 見管仲輝說得這麼大膽坦率,童霜威既出意外又極吃驚,但了解此人的軍人性格,也就不奇怪了。

    聽管仲輝的叙述,覺得有理,忍不住又問:“你推測這大局前途,有哪種結果?” 管仲輝搖搖扇子,又放下扇子拔着指關節,笑笑說:“我把聽到的周佛海的推測講給你聽聽如何?有一次在他公館裡閑談,他說:不外五種結果。

    一是在汪蔣合作之下實現全面和平!”