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五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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的處境是:不是你死,就是我亡;我不殺人,人要殺我!怎麼辦呢?”他用兩隻兇惡的眼盯着童霜威,“對反對我們的人,隻有一個辦法:殺!殺!殺!” 童霜威毛骨悚然,脅下出汗,隻有閉口不語,裝呆賣傻,但臉色難看,心跳得更快了。

     李士群好像冷靜下來了,又陪童霜威回房。

    他似乎明白遇到的是個棉花套子裹着的鐵器了,忽然獰笑,說:“童委員,本來我可以陪你去看看這裡的刑訊室。

    但我覺得看了對你的心髒、血壓不好,就免了!不過,我們已經仁至義盡,你如果再執迷不悟,什麼樣的後果都是該你自己負責的。

    至少,我們可以永遠把你軟禁下去,直到你回心轉意!”說這些話時,他瞪着眼,咬着牙,完全像個兇神惡煞,像個流氓地痞。

    這個人從表情到性格、内心都是變幻無常的。

    說完,也不打招呼,大步跨出房去。

     暫時,好像又渡過了一次磨難。

    痛苦的是猜不到下一步會是怎麼?他躺上床去,心中又氣惱又怨恨,更有恐懼。

    忽然,覺得頭痛欲裂,心口發悶,手腳冰涼,額上淌下虛汗,臉上潮紅,明白自己是要病倒了。

    他忍耐了一會兒,渾身越來越難受,覺得不好,掙紮着朝門外大聲叫嚷:“喂!我……病了!我……病了!”他怕自己的病會出問題,也希望用病能來幫助他少受點折磨。

     出乎意外,在門外陰暗處守護着的正是“冷面人”。

    他跑進來,臉上毫無表情地問:“怎麼了?” 童霜威斷斷續續說了症狀。

    “冷面人”給他倒水,将随身帶來的物件中的藥瓶取出,給他服了治心跳過速的藥和降壓藥。

    童霜威服着藥,剛才的氣憤、緊張與恐懼仍揪着他的神經。

    他忽然感到頭裡一陣抽搐,身上發熱,就昏迷過去了。

     也不知昏迷了多久,醒來時,童霜威看到面前站着兩個人。

    一個是穿軍裝的日本中佐,約摸四十歲光景,身材筆挺,光着頭沒戴帽子。

    乍一看,面目清秀,有兩隻精明的眼睛。

    細細看,就使人感到殘忍可怕,連笑容都是虛僞、冷酷、兇狠、毒辣的。

    另一個是個五十來歲身穿西裝戴眼鏡的老頭,花白頭發,提個方形的皮藥箱,模樣一望而知是個醫生。

     中佐用日本話說:“童先生,我是晴氣慶胤!……”略停一下,似在觀察童霜威的反應,又說:“我想,我說日本話你是聽得懂的!”這個“七十六号”的日本太上皇,面上帶笑。

     童霜威衰弱地沒有說話。

     晴氣用日本話介紹提藥箱的日本老頭,說:“請來了福生醫院的岡田大夫!” 岡田恭敬鞠躬,用日本話說:“童先生,我來替你檢查治療。

    ” 童霜威依舊默默不響,滿臉痛苦不适的樣子。

     岡田打開皮藥箱,給童霜威用口表量溫度,發現童霜威發着高燒,又取出聽診器,先給童霜威聽心髒聽肺部,一邊聽一邊說:“唔,雜音!唔……”後來,又拿出血壓器,給童霜威量血壓,說:“啊,很高!血壓很高!……”他的态度和善,也很關切。

     檢查完了,他從皮藥箱裡拿出些藥瓶來,又拿出些透明紙的小口袋來,從藥瓶中往小紙口袋裡各倒了一些藥片、藥丸,用日文對晴氣輕聲說:“很嚴重!心髒不好,血壓高……肺炎,高燒,需要好好治療!” 童霜威閉眼躺着,隐約又聽到晴氣同岡田用日語輕輕交談,不知是商量些什麼。

     童霜威發着高燒,迷迷糊糊,但心裡明白:自己确實是病得不輕了。

    他想:我也許會就這樣死的!什麼人都不知道,無聲無息地就死在“七十六号”裡了!家霆不在身邊,方麗清也不在身邊,孤孑地就在這冰涼陰暗的囚室中死去! 他怆然地悲從中來,淚水盈眶,又清醒地用手拭去了淚水,橫下心來,有一種視死如歸的感情,想:死吧!就這樣死吧!“人生一死渾閑事[2]”!臨難毋苟免,死就死吧!不做漢奸,我于心無愧! 他閉着眼念着佛,使自己心緒平靜起來。

     過了一會兒,他真又有點昏迷了。

    人們聽到他嘴裡喃喃叫着兒子的名字:“家霆!……家霆!……家霆!” 他的病情是嚴重的。

    當晚,被用擔架擡下樓去,由一輛大汽車将他送到了虹口日本福生醫院去住院治療。

     [1]此為唐朝詩人、天寶進士錢起之詩《送僧歸日本》中的兩句。

     [2]人生一死渾閑事:此為南宋宇文虛中詩《在金日作》中的一句。

    他出使金國被扣留,後遇害,此詩表示了一種視死如歸的感情。