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二十九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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可能遠離地獄的猙獰,走過地獄的漫漫長旅,觸摸到來自天堂的聖潔的光芒。

    這是他眼前所能看到的,惟一的再生之路。

    他把顧雙鳳緊緊地抱在懷裡,嘴裡發出含混不清的言語。

    淚水再次模糊了他的視線,另一個昏睡不醒的陸承偉蘇醒了…… ………… 第二天上午十點多,陸承偉帶着滿臉和渾身的傷痕,走進了自己的家。

     齊懷仲、梅紅雨和剛從電視台趕過來的梅豐,看見陸承偉的白西服上沾滿血污,滿臉紅腫,都驚得瞠目結舌,半天說不出話來。

    過了很久,梅豐問道:“承偉,你昨晚到哪裡去了?出了什麼事?你快說說。

    ” 陸承偉長歎一聲,有些興奮和慶幸地說:“她還活着,小鳳還活着。

    ”頓了好一會兒,充滿愧疚地看着梅紅雨,艱難地說道:“紅雨,真對不起,是我破壞了你的正常生活。

    我知道,你不愛我,我也配不上你……我想和你談談,單獨談談,我會把什麼都告訴你,現在談,對,必須馬上談,請你不要拒絕我……” 梅紅雨無聲地走過去,拉住陸承偉上樓去了。

     梅豐和齊懷仲面面相觑,相互看看,坐了下來。

    接着,陸承偉的哭聲破門而出了。

     中午十二點,梅紅雨擦着眼淚下了樓。

     梅豐急忙迎上去問道:“紅雨,出什麼事了?” 梅紅雨瞥一眼窗外的陽光,帶着如釋重負的口氣說:“沒什麼,都過去了。

    我和承偉解除了婚約……他,他要娶顧雙鳳……顧小姐每天要吸八百到一千塊的毒品……太不幸了。

    也許承偉說得對,他和我認識是個錯誤……是錯誤就需要糾正。

    确實,我們無法在一起生活。

    解除婚約,是個正确的決定……”眼淚又流了下來,“承偉希望我做他的妹妹,我還沒有答應他,我需要考慮考慮……是的,我需要考慮考慮……”拉開門,自言自語着走了出去。

     “紅雨,”梅豐喊道,“你要幹什麼?” 齊懷仲長籲了一口氣,“你别追她,讓她一個人呆一會兒吧。

    事情來得太突然了。

    ” ………… 史天雄的猶豫不決,惹得陸震天大為光火。

    他要親自和史天雄談一談。

     史天雄剛進客廳,蘇園就笑着把他迎住了,開口就勸道:“天雄啊,你犯什麼牛脾氣?天宇和紅太陽合并後,級别是副部級,你還猶豫什麼?你爸舉賢不避親,這還是頭一回呀。

    ”陸小藝也湊過來說:“天雄,承偉已經控股你們‘都得利’了。

    你再呆在那裡,就是嚴重的資源浪費。

    總裁兼黨委書記,一肩挑,你還有什麼不滿意的?” “天雄!你到書房來。

    ”陸震天在書房門口喊着,“好端端的一件事,怎麼叫你們一說,就全變味兒了!這些大事,以後你們少發表意見。

    ” 陸小藝背朝陸震天,朝蘇園擺擺手,把史天雄推了過去。

     陸震天厲聲說道:“部黨組的意見,你就把它當成耳旁風呀?”史天雄坐下來說:“泱泱大國,人才濟濟,能挑這副擔子的人很多。

    再說,我畢竟是你的養子……”陸震天粗暴地打斷道:“這都是托辭!你做的那個‘都得利’,是很重要。

    可是,你要知道,中華民族的偉大複興,是一場全面的、持久的、立體的大戰役。

    既然是大戰役,就會有不同的戰場,不同的戰場間,就有個輕重緩急的區别。

    想把戰役打勝,就必須把能打硬仗、打惡仗的兵力,擺放在最關鍵的戰場上。

    你不是也打過仗嗎?怎麼會把打仗的最根本的原則忘個一幹二淨呢?億萬富翁的美夢弄花了你的眼?西平的溫柔之鄉,已經磨光了你的戰鬥意志?你不要忘了,你首先是個黨員。

    黨的利益,全局利益,需要你做出犧牲時,你必須選擇犧牲。

    你沒有讨價還價的任何理由,除非你宣布退出這個黨。

    ” 史天雄激動起來,“爸爸,你也太霸道了!我……”陸震天根本不聽史天雄辯解,繼續說:“我叫你回來,不是征求你的意見,而是向你下達命令!這點你要搞清楚。

    你不是很佩服朱總理跳萬丈深淵、滾地雷陣的豪氣嗎?紙上談兵,葉公好龍,都要不得。

    紅太陽集團已經要崩潰了,天宇集團群龍無首,正在走下坡路,整個西南地區兩家國有支柱企業,危機四伏。

    你完全可以把領受這個任務當成黃繼光堵槍眼,董存瑞炸碉堡。

    走出這一步,你是要冒一些身敗名裂的危險。

    但是,你必須接受這個任務。

    現在,你可以給我一個回答了。

    ” 史天雄道:“爸爸,謝謝你和組織上對我的信任。

    我願意挑這副擔子。

    和國家的前途與命運相比,個人的榮辱沉浮算得了什麼?我……”陸震天笑着打斷道:“有這個态度,足夠了。

    ”轉身從床上拿起裝有毛澤東手書信封的木盒,“我把這件寶貝,當成禮物送給你了。

    我希望你能像當年我們在華北反掃蕩一樣,在西平堅持下來,為将來的徹底勝利,貢獻你的全部力量。

    你馬上去部裡,表明自己的态度。

    ”頓了一下,又說道:“和承偉的合作,要慎重。

    他掙的錢是否合法,他和天宇的交易是不是有見不得人的東西,需要認真查一查。

    如果有犯罪情節,他必須付出代價。

    腐敗的問題相當嚴重。

    江西的胡長清就要接受審判了。

    成克傑的問題,也要移交司法機關了。

    我真的不希望由于承偉的原因,王傳志又變成了一個褚時健。

    你的任務,确實非常艱巨。

    ” 史天雄接過盒子,轉身出了房間。

     在飛回西平的飛機上,史天雄還沒有找到說服金月蘭回到“都得利”的理由。

     當天晚上,陸承偉突然出現在他面前。

    沒等史天雄把這幾天發生的事說出來,陸承偉拿出控股“都得利”的所有文件,遞給史天雄,“這個合同不再存在了。

    我姐把一切都告訴我了。

    我願意接受任何形式的調查。

    我不知道該不該向你表示祝賀。

    但是,我想向你表達我對你的敬佩之情。

    我承認,在這樣一個時代,你還是主角。

    我承認,我需要學習的東西還有很多。

    請你轉告我未來的嫂子金月蘭,我不會撤出投進‘都得利’的資金。

    在你們完全諒解我之前,你們就把這筆資金當成一筆無息貸款吧。

    這也許是彌補我給‘都得利’造成的損失的無奈的選擇吧。

    如果在某一天,你們這些高尚的人,真的從心裡原諒了我,我掙的錢的合法性得到了确認,就把這筆錢當成我的股份吧。

    你放心,這筆錢與天宇收購陸川實業無關。

    你們放心用吧。

    ” 史天雄感到太意外了,喊一聲:“承偉,這……”陸承偉緊接道:“不要問我發生了什麼事。

    我什麼都不想說。

    祝你一路走好。

    再見。

    ”走到門口,又轉過身子道:“我還想告訴你一件事,我和梅紅雨的婚約已經解除了。

    對我來說,她隻是一片聖潔美麗的風景,我沒有權利,也沒有能力把她當做我的私有财産。

    能夠遠遠地注視她,已經是我的福氣了。

    她和袁慧,隻能是你我永遠的風景。

    認識到這一點,付出的代價太大了。

    好在,還不算太遲。

    你放心,我一定會擔起該我負的責任。

    ” 史天雄望着空門,任憑怎麼想,也想不出陸承偉這一段經曆了什麼事情。

     當天晚上,史天雄和金月蘭又一次來到燈火闌珊的錦江岸邊。

    回顧兩年多共同經曆過的曆史,兩個人都是感慨良多。

     金月蘭緊緊依偎在史天雄的胸前,歎道:“這一段,遭遇了太多的想不到。

    真該好好謝謝陸承偉。

    好在,你的新事業還在西平,否則,我真擔心挑不動‘都得利’這副擔子了。

    你放心去吧,有你這個老船長幫助掌舵,‘都得利’這條船偏離不了航向。

    ”史天雄道:“也正是因為有了你,我才能義無反顧地走下去。

    我們命該遇到這樣的時代。

    勇敢地向前走吧,我們别無選擇。

    ” 過了十天,史天雄要回北京部裡報到,金月蘭和楊世光要去北京選址開分店,三人買了同一個航班。

    前一天,部裡的調查組進駐天宇集團,開始調查天宇收購陸川實業這一事件。

     剛剛換好登機牌,來送行的江榕看見陸承偉和顧雙鳳一起走向國際航班入口,叫了一聲:“你們看,陸承偉又換女朋友了。

    ”史天雄看見是顧雙鳳,有些驚訝,說道:“他和梅紅雨已經解除婚約了。

    這是他原來的女朋友。

    ”金月蘭擔心道:“不知道她現在還吸不吸毒,挺不幸的。

    ”楊世光道:“那,那梅紅雨怎麼辦?” 齊懷仲在附近都聽到了,走過來說道:“梅姑娘已經到西平大學補習英語了,考完托福,她要去美國了。

    雙鳳還在吸毒。

    承偉帶她去日本戒毒,日本的戒毒水平最高。

    前天,他們已經登記結婚了。

    真沒想到會有這麼好的結局。

    ” 确實,大家都沒想到。

     三個人到了候機室,還在議論這件事。

    突然,楊世光指着航班動态顯示屏說道:“你們看,到東京的航班馬上就要起飛了。

    ”史天雄盯着顯示屏看看,眼睛裡頓時有了牽挂的光亮。

    他站起來,小跑到如洗一般透亮的玻璃牆前,朝着遠處的跑道張望着。

    他感到一股暖暖的東西,從心髒的地方迅速向全身彌漫着。

    他知道,這種東西就是親兄弟間的牽挂。

    金月蘭也跑過來了。

    楊世光也跑過來了。

    三個人同時朝遠處還在跑道上滑行的飛機,慢慢揮起了手。

    銀白的波音747客機,在寬闊跑道的中央,像隻大雁一樣擡起了頭,快速飛向蔚藍的晴空裡,朝霞在機身上折射出無數道光芒,四下濺開了。

    史天雄想起進駐天宇的調查組,心裡道:但願這次收購沒有伴随違法的交易。

    飛機越飛越高,越來越小,在藍天裡消失了。

     1998年4月—1999年4月一稿于四川成都、河南鎮平 2000年8月—2001年2月重寫于四川成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