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二十九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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春節過後,滬深股市出現慢牛特征。

    受大盤影響,陸川實業的股價,跌到十一元後,也開始反彈了。

    如果按每股十五元,賣出陸川實業的流通股,天宇集團頂多損失一億八千萬。

    王傳志派人把辭職報告送到部裡後,又把這次辭職,當成以退為進的謀略來看了。

    天宇已經向國家上繳了上百億的利稅,國家應該允許它出現一些小小的閃失。

    住在西平醫科大學附屬醫院的高幹病房裡,王傳志每日裡看着《官經》、《反經》、《正經》、《厚黑學》、《菜根譚》這些近幾年在官場十分流行的閑書,接待着前來探視他的天宇的幹部和職工,等待着部黨組的裁決。

     半個月過去了,部黨組對他的辭職報告仍沒有任何态度。

    前來探視的人,開始變少了,李國奇和張中保這兩個親信也不來彙報工作了。

    王傳志心裡開始打鼓:莫非這次真的會弄巧成拙? 這一日,周瑞發又按時來到病房。

    王傳志這回問得非常仔細。

    得知李國奇出外巡視六家分公司的消息後,王傳志歎道:“國奇的翅膀真的硬了,可以獨當一面了。

    很好。

    ”周瑞發狠巴巴地說:“前兩天,他在董事會上,已經公開指責收購陸川實業這件事了。

    這個時候,他出去,目的隻有一個,到北京跑官,取你而代之。

    幾年前,我就說過,李國奇胸中有野心,腦後有反骨,你偏不信。

    ”郭淑英馬上提供一個證據,“往年春節,初一一大早,國奇和小麗就帶着小孩來家拜年了。

    今年,到了初三,才想起來打個電話。

    ” 王傳志申斥道:“老娘兒們,插什麼嘴!眼裡隻有這些雞毛蒜皮的小事!國奇真有想法,也很正常。

    我并不後悔重用了他。

    他這麼着急,我倒是沒想到。

    三兩年内,他就是坐上我這個位置,恐怕也坐不穩。

    不是我過于自負,你們幾個人,都坐不了這個位置。

    國奇恐怕也是瞎忙乎,白白替别人做嫁衣裳。

    陸承業死後,他的位置一直空着。

    人大會開了,這些事情才能水落石出。

    從你提供的這些情況來看,上面恐怕要把天宇和紅太陽合起來了,我恐怕也該下課了。

    這時候下來,也算是落個善終吧。

    ”周瑞發道:“上面沒動靜,說不定在考慮讓你挑更重的擔子呢。

    這次人大會,要正式提出西部大開發的戰略。

    放眼整個西部,沒人有能力、有資格取代你。

    ”王傳志大笑起來,“人貴有自知之明。

    我這一頁,已經要翻過去了。

    你回去再造個計劃,我想最後行使一下總裁的特權,大面積獎勵一次天宇的功臣們。

    另外,你幫我搞兩套書,我想借這個機會研究研究。

    一套是毛主席評點二十四史,想法搞套影印本。

    毛是草書第一大家,看他的字,能長氣。

    另外,在我看來,老人家又是千古治人第一大家,看他評點曆史事件,能長見識。

    以史為鏡,可知興替。

    這話是真理。

    另外,再幫我搞一套二月河的清帝系列小說,報上登消息說這套書已經出齊了。

    這套書在高層影響很大。

    前幾年,我也粗粗翻過。

    最讓我感興趣的,還不是它裡面闡述的帝王術,而是它成功地描繪了百年輝煌的曆史和這曆史的巨大陰影。

    這些,對于認清中國現實,是有幫助的。

    ” 聽說王傳志要研讀這兩套書,周瑞發就知道王傳志把這次住院和寫辭呈,又當做一次韬光養晦的修行了,心裡暗暗佩服。

     周瑞發一走,王傳志的眉頭又皺起來了。

    郭淑英深知王傳志的語言表達習慣,看見王傳志心情還沒轉晴,有些奇怪,問道:“你還有什麼不放心?上面要想拿掉你,早下紅頭文件了。

    ”王傳志歎道:“這次不一樣。

    紅太陽再差,陸承業的位置,畢竟是正司局級。

    這個位置空這麼久,說明上面真有建造西部超級家電航母的意思。

    我是反對合并的,位置很不利。

    另外,收購陸川實業,斥巨資炒股,上面也不會讓它不了了之。

    說不定這回真要栽個大跟頭了。

    ”沉默了好一會兒,強笑一下,“三分人事七分天,由它去吧。

    你出去買個本子。

    誰再來醫院看我,你把他們的名字都記下來。

    這時候來看我,才是看我這個人呢!” 過了一周,影印本《毛澤東評點二十四史》剛剛拿到手,二月河的帝王系列小說剛剛看了半部《康熙大帝》,王傳志在病房裡得到了消息:部黨組已經接受了他的辭呈,将派陸承志副部長來西平宣布這個決定。

    王傳志三天抽了六盒煙,對這件事沒發表任何意見。

     陸承志帶着天宇集團的主要領導走進病房,看見王傳志兩鬓變得花白,一臉病容,先問候了寒暖長短。

    王傳志索性躺在病床上,等待早已知道的裁決。

    陸承志改用公事公辦的口吻說:“傳志同志,部黨組經過慎重考慮,決定同意你辭去在天宇集團的所有職務。

    從今天開始,天宇集團的日常工作,暫由李國奇同志和張中保同志共同負責。

    組織上對你在天宇幾十年的工作,是肯定的。

    請你不要背什麼思想包袱。

    如果有必要,你可以轉院到北京三○一醫院繼續治療。

    ” 這個決定,和王傳志期望的還是有重要區别。

    他在辭職報告上隻寫了辭去天宇集團董事長兼總經理的行政職務和天宇集團黨委副書記的黨内職務。

    組織上讓他辭去在天宇集團的一切職務,連他以董事的身份參加董事會的資格也給剝奪了。

    退出董事會後,屬于自己的股票,是不是可以上市交易呢?王傳志很想問問。

    但他沒有問。

    市值一百四十萬的股票,将來會不會變成廢紙,對他來說已經不重要了。

    他暗自慶幸能夠及時遇上了陸承偉,能夠在大權在握時,隻犯了兩次錯誤。

    作為天宇集團的創始人,王傳志知道應該表個态。

    他清清嗓子,說道:“感謝組織上對我的關懷。

    一個人的能力确實有限。

    這兩年,因為能力問題,導緻決策上出現了不少失誤,主要責任,應該由我來負。

    國奇和中保,都很有能力,我早就想退下來讓他們接班了。

    我很遺憾,沒能親自把天宇帶進世界五百強。

    我為黨工作了三十年,總體來說,我問心無愧。

    這十多年,天宇已經累計向國家上繳了一百三十多個億。

    馬上去見馬克思,我也沒太多的愧疚了。

    回想起來,這些年,我做了兩件錯事。

    一是反對天宇兼并紅太陽。

    這件事表明我的大局觀還不夠好。

    一是違反金融政策,斥資炒陸川實業。

    這件事表明我的政策觀念還不夠強。

    好在部裡已經做出決定,要把天宇和紅太陽合并起來了。

    好在股市已經開始複蘇。

    這兩個錯誤,還有得到糾正的機會。

    我希望天宇能在新一屆班子的領導下,再創新的輝煌,早日進入五百強。

    ” 這番話說得不亢不卑,擲地有聲。

     公事已了,陸承志和天宇集團的領導走了。

     王傳志下了床,拉開床頭櫃,拿出香煙點上,坐在沙發上猛抽幾口,自言自語道:“畫上句号了,就這麼畫上句号了。

    ”苦笑一下,搖搖頭,“真是不甘心呢!”郭淑英哼了一聲,“後悔了吧?辭職報告是你自己寫的,怪誰?你才五十出頭,以後怎麼辦?”王傳志傷感地說:“照理說,能全身而退,已經很不錯了。

    以後怎麼辦?身體好一點,可以搞第二次創業。

    身體不好呢?在家等着抱孫子。

    這種土壤,長不出大企業家。

    飛鳥盡,良弓藏,狡兔死,走狗烹。

    這種命運,逃不脫。

    這麼多年,沒被冷槍暗箭搞死,已經算我命大了。

    好在,我還早下了幾步棋,後半輩子還算有個着落……可是,對我的評價也太吝啬了。

    連個董事的職務也沒保留哇。

    ”郭淑英勸道:“退就退了吧。

    想開點。

    錢掙多少才算夠?”王傳志笑了起來,“你這話真說到點子上了。

    組織上考慮得很周全,很周全。

    嘿嘿,想不到我會以這種方式告别曆史舞台。

    我真的不甘心呢。

    嘿嘿嘿嘿……”笑着笑着,兩顆眼淚滾了出來。

     郭淑英到衛生間拿了毛巾,遞給王傳志,也算了起來,“三十年河東,三十年河西。

    鄧小平三落三起,七十多歲開始當改革開放的總設計師。

    你才五十多歲,身體又沒啥大毛病,怕啥?你不是說國奇和中保都坐不穩你這個位置嗎?沒準,過個一年半載,又有人擡八擡大轎來請你出山收拾殘局了。

    身體是本錢,咱們還是安心治病吧。

    ” 這回,王傳志真的笑了起來,說道:“想不到你還真有點想法。

    好,咱們就等那個八擡大轎吧。

    隻要上邊真的提拔李國奇,或許真的會有這一天。

    有的人,長到八十,也隻能當個大副。

    天宇這艘船,已經很難開了。

    如今又讓它拖着紅太陽這艘破船,我看他們怎麼開這條船。

    ” 誰知剛過兩天,王傳志聽到一個消息:部黨組已經決定對天宇收購陸川實業、天宇斥資炒股事件進行調查。

    他想起存在香港的一千二百萬,在醫院呆不下去了,當晚就去見了陸承偉。

     陸承偉道:“那筆中介費,天知地知,你知我知,你不說,我不說,誰能把你怎麼樣?”王傳志心裡還是不踏實,開始吃安眠藥了。

    難道還會有更慘的結局?他拿不準了。

     省委書記蒲東林離職休養後,王長江省長升任省委書記。

    呼聲很高的燕平涼沒有直接升任省長,而是當了市委書記,也成了省委常委。

     西平的就業形勢,依然十分嚴峻。

    任命還沒有宣布,燕平涼已經自覺地站在市委書記的角度考慮問題了。

    他猛然回想起史天雄給他講過的毛小妹。

    在他的記憶裡,還殘留着關于毛小妹的一些信息:孤兒、紡織女工、下崗一元面,還有“都得利”分公司的經理。

    燕平涼馬上給史天雄挂了電話,問毛小妹的情況。

    史天雄不知燕平涼的用意,回答說:“毛小妹在前一段大裁員時,已經離開了‘都得利’……”燕平涼吃驚道:“她又下崗了?你這個資本家也太沒有人情味了。

    你畢竟吃過她做的下崗小