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二十五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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聽到李姐病倒的消息,金月蘭感到心如刀絞。

    李姐又托人帶了話,要金月蘭看在以前的情分上,把她當年兌的八千塊錢還了,她等着用這筆錢買藥治病。

    金月蘭一聽,頓時淚如雨下。

    哭過了,金月蘭提出給李姐送去十萬元,算付了李姐的八千元本金和五年應得紅利,多支出的部分,從金月蘭的股份中扣除。

     史天雄很理解金月蘭此時的心情,說道:“沒有李姐,或許就沒有今天的‘都得利’。

    如今,她負氣離開了‘都得利’,也隻能用這種方式給她點補償了。

    多給的六萬元,你我均攤吧。

    這件事,是我沒處理好。

    ” 第二天一大早,兩個人用密碼箱裝了十萬元現金,開車去李姐家。

    拐進巷口,史天雄停下了,說道:“還是你一個人去吧。

    她對我意見很大,又在病中,脾氣又直,見了我恐怕又要生氣……我在這裡等你吧。

    ”金月蘭見史天雄如此心細,好生感動,一個人拎着小箱子去了。

     進了小四合院,金月蘭就聞到了一股濃濃的中藥味。

    李姐的大兒子張東林站在堂屋門口,不客氣地說:“我媽病了,誰也不見。

    ”金月蘭讪讪地笑道:“金阿姨再有不是,也不能不讓我進屋吧?”張東林退到屋内,像個衛士一樣立在右面屋子的門口。

    張東林的女朋友小蓉端着中藥進了裡屋。

    金月蘭沖動地喊道:“李姐,你聽我說兩句好不好……”裡面沒有動靜。

    張東林道:“你已經把錢拿來了,還說這些幹什麼。

    那一頁已經翻過去了。

    我媽已經說了,那八千塊錢就算存了銀行。

    五年定期,你給一萬五吧。

    金阿姨,就算兩清了。

    小蓉,你把媽寫的收條拿出來。

    金阿姨,把密碼箱打開吧。

    ”話說到這一步,再說别的話也沒意思了。

    金月蘭大聲道:“李姐,月蘭是個什麼人,日後你會明白的。

    這十萬塊錢是你的本錢加紅利。

    你要是還能下床,請出來點一下吧。

    ”說着,把密碼箱打開了。

    李姐在裡面說道:“我這一輩子,也沒占過别人的便宜。

    東林,把咱們該拿的一萬五拿出來,送你金阿姨回去。

    從今天起,我和‘都得利’再沒任何關系了。

    你當娘娘我撿破爛,也就這樣了。

    姐妹一場,我最後送你一句話吧:錢不是個好東西,想發大财的男人都靠不住。

    ”說話間,張東林已從密碼箱裡取出了一萬五千塊錢,把收條放了進去,看金月蘭眼淚汪汪地站着,說道:“金阿姨,啥也别說了,想讓我媽多活兩天,你就快點走吧。

    ” 金月蘭拎着密碼箱,晃晃悠悠出了巷子,像是遭人打劫了一樣。

     史天雄忙迎了上去,“怎麼了?她……”金月蘭拉開車門,把密碼箱朝裡一扔,禁不住淚如雨下,嗚咽道:“掙,掙這些錢有什麼意思!什麼美好的東西,都叫它生生毀掉了,毀掉了……沒意思,真的沒意思……”激動得用手拍打着車頂。

    史天雄幹咽着,下意識地用手拍着金月蘭的後背,沒有說話。

     這時候,四個十來歲的小男孩背着書包,從巷子深處走出來,用稚嫩悠揚的童聲一齊吟唱着:“一年級的小偷,二年級的賊,三年級的美女沒人追,四年級的色狼一大堆,五年級的情書滿天飛,六年級的鴛鴦成雙對。

    現在上學真呀真沒味,捧着課本打呀打瞌睡,等呀等到放學鈴聲響,卡通遊戲才對我的味。

    ” 史天雄用驚愕的目光看着小男孩。

    金月蘭轉過身,也用淚眼打量着這些滿臉稚氣的小男孩。

    小男孩們受到關注,又放聲唱了一首改了詞的兒歌:“太陽當頭照,骷髅對我笑。

    死人說,早早早,你為什麼背着炸藥包。

    我去炸學校,老師不知道。

    一拉弦,我就跑,轟隆一聲學校沒有了。

    ”兒歌剛一唱完,一個小男孩扯着脖子又唱起了改了詞的流行歌曲:“我早已為你埋下,九百九十九顆地雷,當你從這裡走過,就會被炸得全身粉碎,就會被炸得全身粉碎——你在陰間整天受苦受罪,我在陽間享受榮華富貴……”小男孩們哄笑着,漸行漸遠了。

     望着孩子們的背影,史天雄的眼睛裡露出了難言的苦澀。

    他搖搖頭,歎道:“這些孩子,都學了些什麼烏七八糟的東西!又到了該喊救救孩子的時候了。

    ”猛然間看見金月蘭面色如紙,像一攤泥一樣貼着車體向下溜,忙彎腰把金月蘭托住,喊叫道:“你怎麼了,月蘭?你怎麼了?”金月蘭無力地睜睜眼睛,慢慢搖搖頭,斷斷續續說:“老……老毛病,一傷心……就犯低血糖……送我回去……” 史天雄忙把金月蘭抱上車,到附近買了一聽可口可樂、一包白糖,開車直奔宴園小區。

     金月蘭躺在床上,又喝了一大碗白糖水,才慢慢緩過勁來,臉上漸漸有了血色。

    看見史天雄又端來半臉盆溫水,金月蘭掙紮着要自己起來洗手洗臉。

    史天雄扶住金月蘭的雙肩,輕輕讓金月蘭躺平了,深情地看着金月蘭說道:“讓我來吧。

    ”說着,從水裡撈出毛巾,擰了擰,展開,仔細地在金月蘭臉上擦拭起來。

    金月蘭被一種突如其來的感覺擊中了。

    軟綿綿地、靜靜地躺着,目光直直地盯着屋頂的燈。

    史天雄仔細地擦了金月蘭的臉,仔細地擦了金月蘭的手,也有些激動起來。

     二十年了,他們終于等來了這第一次親密接觸。

    這次親密接觸來得太遲了,來得太不是時候了。

    開始的時候,兩個人像同在一個戰壕裡的戰友一樣,在激烈戰鬥的間隙裡,相互幫助着包紮傷口,相互交流着戰鬥經驗,目的似乎隻有一個:為了更多地消滅敵人。

    史天雄一邊擦拭着,一邊輕輕地說:“太危險了。

    你什麼時候落下了這個毛病?這種關鍵時期,你可不要病倒啊!這就像打仗打成了膠着狀,誰能夠頂住,誰就是勝利者。

    困難當然還會有很多,隻要我和你沒有倒下,‘都得利’一定會有美好的未來。

    你聽聽那些孩子們唱的什麼歌?我覺得我走這一步,還是走遲了。

    好在,我還是走了出來。

    現在做,還來得及。

    我越來越堅信我們現在做的一切,對于中國未來,是有價值的。

    ”這種自言自語,雖然是在激勵自己,可也需要得到傾聽者的反饋。

    又獨語了一會兒,史天雄發現了異常。

    金月蘭的兩手熱燙,雙頰绯紅,呼吸也有些急促,晶瑩的淚珠兒,像清泉一樣,從兩隻眼睛裡汩汩流出。

    史天雄把金月蘭的綿軟無力的手緊緊抓住,愣愣地看着這個像進入了迷幻或醉酒狀态的熱燙熱燙的女人,不知所措地問:“月,月蘭,你,你又怎麼了?” 金月蘭的思緒早就滑向自然而純粹的女人的思維模式裡。

    她不再是一個身披戎裝的女戰士、女英雄了。

    她僅僅是一個女人,是一個需要愛、需要愛護、甚至需要征服的女人。

    一個英英武武的男人,在她病弱的時候,這樣仔細地擦洗她的臉、她的手,這還是第一次。

    這個男人,又是一個什麼樣的男人呀!是她在少女時代就願以身心相許的男人!這種如夢似幻的情景,難道真是現實嗎?如果它真的是現實,那麼,前二十年所經曆的苦難和眼前遇到的艱難,一種早已中斷了的、在最近一兩年努力尋找卻還沒有完全找到的感覺和記憶,慢慢有了溫度,漸漸變得清晰起來。

    因為冬季過于漫長,因為倒春寒的頻繁光臨,這種蘇醒的過程,也變得綿長起來。

    聽着史天雄的喁喁訴說,她又覺得這種兩個人的世界不大真實。

    其實,她那完全蘇醒了的成熟女人的身體,已經先她的理智,控制住她了。

    這種渴望男人全面進入的念頭,早像一個電閃,把她着着實實地擊中了。

    聽到史天雄關切的問詢,金月蘭突然來了力量,掙脫了史天雄的手,又把史天雄的雙手死死地抓住,緊緊壓在起伏的胸前,喃喃地問一句:“天雄,你愛我嗎?” 史天雄不假思索地點點頭。

     金月蘭用毛巾擦擦眼淚,急急地追問一句:“你真的愛我嗎?” 這确實已經不是個問題了。

    這個問題,史天雄已經成功地解決了。

    袁慧、陸小藝,都沒有真正赢得他作為男人的全部情感。

    梅紅雨呢?她隻是史天雄生命中一片獨特的風景。

    他對梅紅雨的感情,是因為陸承偉的存在,才朦朦胧胧、若隐若現地出現過。

    如果沒有陸承偉對梅紅雨近乎瘋狂的追逐,梅紅雨隻不過是長得像他少年時喜歡過的那個女孩。

    經過這次變故,他已經完完全全認識到了這一點。

    他已經為自己潛意識裡把梅紅雨當成一個女人來看,羞愧難當過。

    眼前這個女人,才是他生命的另外一半啊。

    他曾經對這個女人隐瞞過自己已婚男人的身份;他曾經在長達三個月的巡回報告途中,在十幾次春夢裡和這個女人一起出現在無數個稀奇古怪的場景裡;更重要的是,他和這個女人有着幾乎可以重疊的精神世界。

     史天雄抽出自己的雙手,捧住金月蘭滾燙的臉,用宣誓一樣的口吻說:“月蘭,我是真心愛你的。

    ” 金月蘭猛地坐了起來,伸手抓住史天雄的手腕,幽幽地說:“二十年了……我終于等到了……我……我想用我的整個生命,感受到這種愛……現在就要……” 史天雄聽到這聲召喚,再也抑制不住自己了。

    他感到壓抑多年的另一個自己突然間蘇醒了。

    十年了,他第一次感到來自于生命源頭的強烈沖動。

    自從陸小藝對到部隊探親不再熱衷之後,史天雄漸漸地也把做愛當成了一種丈夫必須擔負的責任和義務。

    長時間受着理智的支配,這種能力不可遏制地在蛻化着,最後幹脆進入了冬眠期。

    這種狀況,讓史天雄感到悲哀。

    在很多個夜晚裡,他曾經期待過讓人激動的夢境,結果,青年時期