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十九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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我們不談這件事,陸總已經料到你不會同意的。

    他說他跟你們會長有一面之交,願意出面替你說個情,叫我攔了。

    ”從口袋裡掏出一個牛皮紙信封,“陸總說了,你剛失了業,這時候帶我出國,對你有點不人道。

    這三千塊錢,算是我們公司的一點心意。

    我周五早上走。

    這兩天,我要給陸總寫幾份發言稿,不能陪你了。

    不怕不識貨,就怕貨比貨。

    房款,他借給我,他對我又一直很尊重,幾個月了,他從來沒喊過我的名字,開口必稱我古先生,又給我提供出國的機會……他愛的是我的才!前些天,他還問我們什麼時候結婚,他要為我們備一份厚禮。

    我不知道你對他的成見是從哪裡産生的。

    江副省長的女兒,也在承偉實業兼職,你說他開的能是黑店嗎?我是從鄉下靠個人奮鬥殺到省城的窮人的兒子,你又是在這種貧民窟裡長大的孩子……我們總不能永遠生活在社會的最底層吧?紅雨,你想想,人一生中,能遇上幾個可以改變命運的大機會?你好好想想吧,我走了。

    ”梅紅雨一直勾着頭聽着,突然問道:“江副省長的女兒,是不是開着一輛紅色的跑車?上午我呼你的時候,你是不是跟她在一起?我想聽你說幾句實話。

    ” 古狼怔了片刻,說道:“是的。

    小四,哦,就是江副省長的女兒,她大名叫江才媛,陸總叫她小名,大家都叫順口了。

    江副省長當過陸總他父親的秘書,他們兩家算是世交了。

    小四,哦,江才媛的丈夫到美國後……陸總知道她心情不好,這回帶她出去散散心。

    上午你呼我的時候,我,我和她正好在市公安局簽證處……”梅紅雨抱着頭打斷道:“不用解釋了,不用了……你走吧,你走吧……” 古狼下意識地看看破敗的房屋,轉身出去了。

     等了片刻,梅蘭從裡屋出來了,自言自語道:“有一句話說得好:不怕不識貨,就怕貨比貨。

    攀上副省長的女兒了,怪不得這麼神氣。

    我看呢,不是那個陸總逼他來,他才不會來呢!我看這個陸先生是真心喜歡你呀。

    他是在讓你做比較。

    當斷不斷,必受其亂。

    這個陸先生,心可真細。

    ”說着,伸手去拿放在茶幾上的牛皮紙信封。

     “别動他的錢!”梅紅雨淚流滿面地擡起頭,“他的心思我知道,我知道……古狼啊古狼,你聰明個屁!連陸承偉這種心思你都看不出來,你有什麼才!我怎麼……”梅蘭臉上浮出了笑意,“吃一塹,長一智,什麼都來得及。

    我看你真該好好想想陸先生的良苦用心了。

    ” 梅紅雨咬着牙,狠狠地說:“我恨他!他一直在搞陰謀詭計……古狼這個王八蛋……我,我……”梅蘭笑了,“追求自己喜歡的女人,哪個男人不會耍點手段?記得有本書,名字就叫《陰謀與愛情》。

    這個陸承偉,對你可是沒一點惡意嘛。

    我的女兒這麼出衆,就不興别人愛了?買棵白菜還要貨比三家呢。

    讓古先生這一頁翻過去吧。

    ” 梅紅雨擦擦眼淚,沒再說什麼。

     第二天上午,梅紅雨帶着梅豐去見松山。

    一進門,梅豐很熟練、很有氣勢、很優雅地把記者證掏出一亮,字正腔圓地說:“我是西平電視台的梅豐,《今晚十分》節目主持人,也是梅紅雨的姨媽……”松山沒等梅豐自我介紹完,矜持地笑笑,用十分生硬的中國話說道:“你的,我認識,電視的,你本人的,更漂亮,姨媽的,我不知道。

    ”梅豐松了一口氣,臉上現出了職業微笑,口氣柔軟了許多,說道:“你能聽懂中國話,這就好了。

    可你的中國話,說得可太差了。

    紅雨,你給他當翻譯。

    松山先生,我已經聽了梅紅雨的陳述,感到貴公司辭退她,可能有什麼誤會,你做出這個決定有欠考慮。

    ”松山和梅紅雨開始演語言雙簧給梅豐聽。

    梅紅雨道:“他說這是一個非常理智的決定。

    ”梅豐看看松山道:“這個決定,你應該考慮更改,因為梅小姐是貴公司一位非常出色的職員。

    你們也這樣認為,因為上個月你們剛剛為梅小姐增加了薪水。

    ”梅紅雨等松山說完道:“他說他做出的決定從不更改。

    他說這個決定與我的工作是否出色關系不大。

    上個月給我加薪水是對我前一段工作出色的一種肯定,昨天辭退我是因為我的存在會使公司整體利益蒙受損失,公司的利益高于一切,至高無上。

    ”梅豐生氣了,站起來踱幾步道:“真是豈有此理!這個決定對梅小姐很不公平!請你解釋一下辭退她的真正原因。

    ”梅紅雨聽了幾句就說:“他在詭辯!完全是站不住腳的詭辯!他說,你們中國現在有一千多萬工人失業了,還将有幾百萬幹部失業,其中有很多像梅小姐一樣優秀的人才。

    他們失業時,你們的企業和政府,是不是也向他們逐一宣布解雇的理由?如果你硬要問原因,我可以告訴你,日本經濟也在衰退,本土有很多人也失業了,為本土失業人員留一些工作崗位,是我們在外投資者義不容辭的責任。

    梅小姐的工作,現在正是由一位日本失業者接替的。

    ” 梅豐聽了這番話,柳葉長眉挑了起來,知道這件事已無法心平氣和解決,看着和大老闆椅相比越發顯得瘦小的松山說:“紅雨,你告訴他,我認為這是一起嚴重的歧視中方雇員的事件。

    如果你不改正這個錯誤,我會借助于電視傳媒,公開讨論這件事。

    ”梅紅雨聽着松山的回答,氣得滿臉通紅,說道:“小姨,你看看他說話時的表情……他說,他竟然說,歡迎你們軟弱而無效的輿論監督,節目播放時,别忘了通知我收看。

    我在中國多年,知道你們的新聞自由度是有限的,你們想飛,可你們根本沒長出自由飛翔的翅膀。

    你們太需要引進外資,電視台要批評外企,政府會幹預的,你不要虛張聲勢威脅我。

    如果說在此之前,我對解雇梅小姐還略感遺憾和歉疚的話,現在這種情感不複存在了,因為我看見了她有一個我們日本人都不會喜歡的姨媽。

    梅小姐是一個獨立的人,不是鳥巢中沒長羽毛的雛鳥,這種仗勢欺人的呵護,很可笑。

    你們電視台是沒有權力收關稅的,可你們收取外企産品的廣告費,竟是中國同類産品的兩倍多。

    節目播出後,隻能使更多優秀的中國人知道我們公司。

    再說,這對梅小姐有什麼好處呢?” 沒等梅豐做出回答,梅紅雨沖到辦公桌前,探着身子用日語對松山說:“我不要什麼好處!我隻要讨個公道!這是中國,現在不是六十年前,我要讓你知道中國人不是好欺負的。

    ”梅豐忍無可忍,咬着牙說:“你的,良心的,大大地壞了!我的,通知你,看電視。

    ” 梅豐哪裡受過這種輕視?這天下午,她帶着梅紅雨拜訪了勞動部門、法律界和知識界幾個權威人士。

    随後,她産生了用一期節目公開讨論這件事的設想。

    晚上,梅豐又帶着梅紅雨去了主管新聞評論的副台長的家。

    聽完梅豐一番慷慨陳詞後,年輕的副台長一拍桌子道:“他媽的小日本,落井下石呀!抗洪後,下崗人員再就業成了國家壓倒一切的頭等大事,他們恰恰在這個時候添亂,是何居心?西平是開放城市,外企不少,中方雇員沒一萬也有八千,這個頭可開不得!外企的職員都換成了外國人,要外企幹什麼?梅豐,要搞就搞出點深度,能起到點震懾作用。

    下午我在市裡開會,燕市長和王部長還表揚了你們節目組,特别提了你們最近做的幾期弘揚下崗人員自強不息精神的節目。

    松山有恃無恐,也是有道理的。

    日本現在成了我們最大的債權國,我們在很多方面,必須顧忌這一點。

    又有日本人登上釣魚島了,我們又隻是借外交部發言人的口,抗議一下。

    太憋氣了。

    你想想辦法,搞專業一點,淡化政治态度。

    不冒冒氣,還不把我們憋死了?出了事,我頂着。

    ” 至此,梅紅雨被炒鱿魚的事,已經迅速升級,變成了關乎民族自尊、中日關系的一個敏感的事件。

     做節目讨公道的方案定下來後,梅紅雨反倒有些不安了。

    她想到了史天雄,有一肚子話題想跟這個像山一樣可靠的男人訴說訴說。

     梅紅雨不願意到史天雄的辦公室,史天雄隻好向金月蘭告個假,去了梅紅雨約見的聖天露茶樓。

     梅紅雨一見史天雄,一股腦把最近遇到的事情和自己的煩惱都說了。

    史天雄先安慰道:“西平有幾十家外企,你懂日語、懂法語,又有在外企工作的經驗,還怕找不到一份更好的工作?讨說法的事,我也贊成。

    世界上怕就怕認真二字嘛。

    ”梅紅雨看着史天雄的眼睛說:“我到‘都得利’跟着你幹怎麼樣?這個方案不是