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八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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貸款沒有到賬,“都得利”上上下下心裡還是沒有底。

    為鼓舞士氣,史天雄決定帶“都得利”班組長以上的管理人員去銀杏街,集體吃一次毛小妹做的下崗一元面,買一張毛小妹兒子賣的報紙。

     大清早,十幾個人騎着自行車浩浩蕩蕩去了銀杏街。

     毛小妹擺攤的地方空空如也。

    十幾個人戳槍一樣站在那裡,看着賣菜的、上早班的人匆匆在街上走過。

     金月蘭知道事情不好收場了,說道:“大家别急,可能我們來得太早了。

    賣小面的,哪有這麼準時?”楊世光附和道:“就是就是,說不定這個毛小妹有急事,今天不擺了。

    天雄,要不,你和金董事長帶大家先回去,我在這裡等等她,跟她約個時間,再來吃。

    ” 史天雄點一支煙,盯着原來放木牌的地方,自言自語地說:“我相信這個毛小妹今天會來的。

    我們再等等。

    ” 這一等就是十分鐘。

    楊世光慌了,踅過去問一個在剛開門的雜貨店裡打哈欠、伸懶腰的老漢:“大伯,我打聽個人。

    對面拐角賣小面的,最近還在賣嗎?”老頭抹一把嘴角上的涎水,打量打量楊世光,“過了年就不擺了。

    那麼一個光光鮮鮮的妹子,找什麼錢不容易?早不掙這種辛苦錢了。

    你要想吃面,朝前走,街口有個太婆擺了個面攤。

    你要想找人,晚上去大升路地下歌舞廳碰碰運氣吧。

    這一片下了崗的妹子,有點模樣的,都去那裡找錢了。

    你放心,這年頭,漂亮妹子都餓不死。

    ” 楊世光感到腦袋嗡的一聲大了。

    這毛小妹要是真去做了三陪,還能給大家鼓什麼勁?正想着編個什麼謊,把史天雄騙回去,朝街那頭一望,看見一個小人兒,正彎腰朝一家店鋪門縫裡塞報紙。

    這麼說,毛小妹并沒有到地下歌舞廳當三陪!楊世光感到特别興奮,揚着手大聲喊:“天雄,你往右邊看,你看那是誰——” 張小軍脆生生的童音跟着響了:“賣報,賣報,晚報都市報——賣報賣報,晚報都市報——” 史天雄抑制不住激動,迎着小軍跑過去。

    金月蘭和其他人也都跟了過去。

    十幾個人把小軍圍住了,七嘴八舌都喊着要買報紙。

    小軍叫這種場面搞個暈頭轉向,怯生生地說:“一個一個來行不?”把報紙緊緊抱在懷裡,警惕地看着衆人。

    史天雄發現小軍沒背書包,心裡猛地一沉,蹲下去說:“小軍,你别怕,我們不會搶你的報紙。

    告訴我,你為什麼不上學了?書包和紅領巾呢?” 小軍安定下來了,“誰說我不上學了?書包在我媽那裡放着。

    老師說戴紅領巾賣報影響不好,我才沒戴。

    ”騰出手,從口袋裡掏出紅領巾和三條紅杠的大隊長臂章,“這是什麼?誰說我不上學了?”楊世光也蹲下來,“又升官了!去年還是個中隊長。

    你媽呢,怎麼不賣面了?” 小軍自豪地說:“賣!我媽當老闆了,是個小老闆。

    我們家有個下崗一元店,就在前面太平路路口。

    你們想吃小面,我帶你們去。

    ”金月蘭拉住小軍說:“我們都是來吃面的,來,坐阿姨的自行車上。

    你媽當了老闆,你爸呢?也當老闆了?” 小軍說:“我爸叫大卡車撞了,鎖廠不要他了。

    我爸在太平路配鑰匙,他要親自抓住那個壞蛋司機。

    ” 衆人帶着興奮和期待的心情,騎上車去太平路。

     毛小妹下崗一元店就在太平路和解放大道相交的右側,隻有二三十平米大小,賣着下崗面、下崗饅頭和下崗淨菜。

    一大清早,生意就不錯。

    毛小妹和兩個三四十歲的婦女,都穿戴着白衣白帽,高高興興地忙碌着。

     這時,毛小妹的丈夫,高高大大、一臉憨厚相的張為民,左腋下夾着一根拐杖,推着一個自制的配鑰匙工具箱嘩嘩啦啦從街對面由東向西走去。

    瘦小的周嫂責怪道:“小妹,傷筋動骨一百天,你該讓為民多歇些日子。

    一大早的,哪有人配鑰匙?”毛小妹歎一聲,“犟!能動彈了,誰也勸不住。

    ”胖大的王嫂說:“交警隊怎麼說?”毛小妹道:“能怎麼說?肇事逃逸,找不到肇事車,隻能是個無頭案了。

    為民一根筋,要等那輛車。

    他哪裡是配鑰匙!花了五千多,他貴賤不住院了。

    我一攔,他就跟我大喊大叫。

    随他吧,人也沒那麼嬌貴。

    ”周嫂張着嘴想了半天,說道:“等那輛車?這不是那個那個守守,守着樹等兔子往上撞嗎?可真是個一根筋。

    哎,小妹,像是來大生意了。

    ” 小軍從自行車後座上跳下來,喊道:“媽,王阿姨、周阿姨,煮二十四碗小面——一人兩碗——” 毛小妹看見越走越近的史天雄和楊世光,終于認了出來,驚喜地喊道:“王姐,小周,你們看,這兩個就是我說的神仙高人呀!” 城市徹底醒過來了。

    回“都得利”的路上,金月蘭想起一個主意,說道:“天雄,把這個毛小妹引進來,開上一二十個這種小店,效益肯定不錯。

    ”史天雄道:“是個好主意。

    ‘都得利’多一個經濟增長點,又能提供上百個就業崗位……你剛才怎麼不問問她?啊,啊嚏——”金月蘭道:“我也是剛想起來。

    穿少了吧?西平的春天常流行感冒,都是衣服穿少了。

    上午去醫院看看吧。

    ”史天雄擤擤鼻子,“除了看這條傷腿,我十年沒因别的病進醫院了。

    二分店開業時,我想請燕市長來剪個彩,你說怎麼樣?如果他肯來,圍繞這件事還可以做一系列文章。

    啊,啊嚏——還真出問題了。

    ”金月蘭說:“騎快點,回去再議吧。

    ” 第三天,燕平涼幫助貸的一千萬,順利地劃到了“都得利”的賬号上,史天雄在西平的事業,有驚無險地渡過了第一關。

     田青廉和秦思民回到陸川後,開了兩次常委會,決定全盤接受陸承偉提出的收購方案。

    陸承偉馬上作出回應,邀請田、秦黨政一把手,在正式簽訂協議前,率領陸川縣的工業口領導和被收購的十個企業一把手,到西平皇冠大酒店,與承偉實業和有意向陸川投資的外資企業有關人士搞一次懇談,加強溝通與了解。

    陸承偉在電話裡又誠懇地解釋說:“這麼做,主要是給這十個小企業吃個定心丸。

    借這個機會,讓這些未來和我合作的朋友了解了解陸承偉的真實想法。

    ” 懇談會在皇冠大酒店四樓一個中型會議室舉行。

    會場上最引人注目的是兩個日本人。

    三友集團遠東部中國課課長喬本龍太郎,五十多歲,矮胖,微微秃頂,臉上常挂着政客們才有的職業笑容,沒留胡子,很容易讓熟知中國現代史的人聯想到土肥原賢二這一類身兼商人、全能間諜、謀略家幾種身份的角色。

    松山株式會社社長松山太郎,留一撮小胡子,目光炯炯,看過老電影《地道戰》、《地雷戰》、《平原遊擊隊》的人,很容易産生鬼子又回到中國的錯覺。

    因此,會議開始前,陸川那些見識不多的企業領導,目光都不敢和這兩個日本人對視。

    秦思民看見陸承偉帶來兩個日本人,心裡嘀咕:這又是一張牌,不知他什麼時候打出來。

     陸承偉已經勝券在握,帶兩個日本人來,隻是為下一步操作做一些前期鋪墊,作了簡短的開場白之後,先把兩個日本人擡了出來。

    他說:“各位新朋友、老朋友,這兩位日本朋友,早就把目光投向陸川了。

    如果這次合作順利,不久的将來,陸川肯定會有外資企業。

    先請你們聽聽兩位日本朋友對陸川的認識。

    ”喬本多肉的臉閃動着僵硬而短促的笑,木偶一樣低下頭向對方緻意,用不很流利的中國話說:“陸川的,我去過,資源多。

    日本國的是島國,資源的太少。

    可是,我們的三友集團,是世界的五百強的第十六名。

    我們的三友集團,礦産方面,本土的,根本吃不飽,因此,隻有尋找外國的合作夥伴,共同發展。

    你們陸川,我們的三友,以後可以大大的合作。

    陸總是我多年的朋友,在海南、在北海,我們都成功的合作了,我信任他。

    他的像日本人。

    不,他的高大,我說的是精神,不滿足,永遠戰鬥,像我們日本人。

    認識你們,我的很高興。

    ”陸承偉滿意地朝喬本點點頭,又扭頭看看松山。

    松山像武士一樣端坐着,面無表情地朝對面幾個人點頭緻意,十分生疏的中國話像炒豆一般,一個詞一個詞蹦了出來,“你們的,陸川,手工的,曆史長。

    我們的,技術的,好,我們的,錢的,多多。

    ”兩隻手朝一起一握,眼珠子朝對方一掄,“嗯,一起做,大大的好,你們的,我們的,都大大的好。

    陸桑,朋友,錢的,大大的多,我的……”伸手拍拍陸承偉的肩膀,“我的,中國話的,小小的,小小的。

    ”大家都輕松地笑将起來。

     陸承偉還是從對方幾個人的眼睛裡,讀出了外國的月亮比中國的圓的意思,心裡暗罵道:“多早晚中國人的這種心态消失了,多早晚中國就有希望了。

    你們這些可憐蟲!聽兩個日本窮人學幾聲鳥叫