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六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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陸承偉決定先請史天雄吃頓飯,放個氣球試試風向再做打算。

    冷不丁提出讓史天雄做自己的助手,讓史天雄當哥的面子往哪裡放? 飯局設在北三環路邊的名叫早稻田酒家的日本餐館。

    兄弟倆剛從卡迪拉克上下來,一個留着俗稱一撮毛小胡子的男領班,鞠了九十度的躬,把他們迎住了,然後,堆着一臉媚笑,兩步一點頭,三步一哈腰,領着他們進了門。

    門裡伫立着兩行身着豔麗和服的迎賓小姐,一見客人進來,齊喊一聲“阿裡戈多”日語,“你好”的發音。

    ,腰都彎成了蝦米狀。

    史天雄怔了一下,皺着眉頭,穿過一條廊子,進了櫻花廳。

     史天雄剛一進去,又聽一聲“阿裡戈多”,兩個跪在榻榻米上的穿和服的姑娘,每人手捧一隻繡花棉拖鞋,已經恭候在那裡。

    史天雄彎下腰準備脫鞋,陸承偉說話了,“讓她們做吧。

    ”說着,把一隻腳擡在姑娘面前。

    兩人在紅木小方桌兩側盤腿坐下,又有兩個穿和服的漂亮小姐從側門微笑着款款進來,一邊一個,跪在兩旁。

    接着,又閃進一個抱日式月琴的姑娘,坐在牆角一個紅木墩上。

     史天雄終于按捺不住,不耐煩地揮揮手,“出去,讓她們都出去。

    這叫人怎麼吃!”陸承偉笑道:“好好好,你暫時還在人民公仆的崗位上,不太習慣,依你。

    日本音樂有點意思,聽個音。

    ”一揚手,“彈琴的留下,别的人都出去吧。

    ”四個跪着的姑娘“哈依”一聲,又鞠了個躬,因為跪着,這鞠躬和中國的國粹磕頭已經沒什麼兩樣了。

     “肉麻!”史天雄罵道,“真肉麻。

    ”陸承偉道:“這一段,北京流行吃小日本,圖個解氣。

    這個雅間,要提前一天才能預約到。

    你注意到男領班的衣服沒有?那是照五十多年前皇軍的軍服做的。

    中國人,記日本人仇的很多,讓皇軍侍候一下,也算找回個平衡。

    ”史天雄哼了一聲,“無聊!” 正說着,一個穿日本軍服的侍應生托着一個大木盤進來了,跪在榻榻米上,把一盤生魚片,一盤生菜魚子醬,一盤西蘭花,一盤荷蘭豆和一瓶昭和年間産的陳年清酒,擺放在紅木方桌上。

    淡淡的月琴聲随着響了。

     陸承偉斟着清酒說:“男女招待,都是假洋鬼子。

    清酒和菜都很地道。

    大師傅曾在日本東京吉原街一家老字号日本料理店幹過十年。

    吉原街和開羅的鮮魚市、米蘭的十四街,并稱世界三大著名紅燈區,吃也很發達。

    最著名的一道菜叫處女宴,一個十五六歲的少女赤身裸體躺在一個特制的案子上當……”史天雄打斷道:“你今天是來給我講授日本的飲食文化的?”陸承偉端起酒杯,“那倒不是。

    日本有什麼吃文化?我在日本呆過八個月,腸子都餓瘦了。

    日本文化,除了講點軍刀和菊花,别的都不新鮮。

    你能從雞肋一樣的官場上激流勇退,可喜可賀。

    來,幹一杯。

    ” 史天雄端起酒杯,“不管你的祝賀是真是假,這酒我喝了。

    ”喝了酒,吃了一口生魚片,又接道:“是不是想告訴我:你這步棋下遲了?”陸承偉道:“不是。

    你這種人,做什麼都不會晚。

    和你成為同行,最好和你結成聯盟,千萬别和你成為對手。

    聽說你準備出任一個不起眼的……”史天雄再次打斷道:“承偉,我先聲明一下,第一,我不會問你借錢發财;第二,别打主意讓我給你打工。

    至于我為什麼選擇回報率很低的商業零售,目前我還不想告訴你。

    ” 陸承偉頓時有了落空之感,怔了一會兒,說道:“天雄,我也用不起一個享受過正司局級待遇的打工仔兒。

    在商場,我好歹算是個過來人,而你還沒有過去……”史天雄又接上了,“承偉,總是打斷你,太沒有禮貌了。

    可這是小時候養成的習慣,我想你也不會生氣的。

    你無非是想以過來人的身份,教育教育我,該注意注意這,該注意注意那。

    這番好意,我心領了。

    經商,恐怕也是條條道路通羅馬。

    你我的立場不一樣,我要照你說的去做,結果很可能是南轅北轍。

    我記得你不信共産主義,也沒信過上帝。

    談論經商之道,你我缺乏共同的基礎。

    ” 聽到這裡,陸承偉已徹底忘了請史天雄吃飯的初衷。

    一個共産黨的即将下崗的副司長,要去一個陌生的城市搞風險極大的商業零售,手裡又沒握有沃爾瑪這種大公司總裁的委任狀,優越感怎麼還是這麼強啊!陸承偉低頭默想一會兒,松一松領帶道:“你别忘了我是共産黨人的兒子。

    你别忘了是共産黨給我創造了一切發财的條件。

    你别忘了我是共産黨讓一部分人先富起來号召的熱情響應人。

    以我多年的經驗,資本主義市場經濟也好,社會主義市場經濟也罷,金錢的發言都一樣有說服力和号召力……”史天雄搖着手笑道:“對不起,小弟,我又要打斷你了。

    我知道,美國的老摩根說過:當政府和法律無能為力時,讓金錢說話吧。

    我認為你和老摩根太高看金錢了。

    金錢并不是世界上最有力量的東西。

    看來咱們真沒有共同語言。

    ” 陸承偉被激出了争強好勝之心,舉起酒杯說道:“可能同台競技更刺激一些,結果也更有說服力一些。

    天雄,我和你雖然沒有血緣關系,但都應該算老革命家陸震天這棵樹幹上長出來的樹枝吧?我和你的區别隻在于,你的枝頭上結蘋果,我的枝頭上結梨。

    不管是蘋果還是梨,能賣出好價錢,才算是好蘋果好梨。

    咱們少談點主義,多談點蘋果和梨吧。

    你選擇西平搞商業零售,太好了。

    你要選擇上海,我們還沒法比呢。

    西平是我們兩兄弟共同的舞台,誰到底是真正的主角,一兩年後,讓曆史評價吧。

    來,為了能在西平同台演出,幹一杯。

    ” 史天雄疑惑地看着陸承偉,心裡想:他去西部的西平做什麼?地皮沒法炒了,想走私離海岸線也太遠了,在股市上興風作浪,西平離上交所和深交所也太遠了。

    史天雄忍不住問道:“你去西平準備投資什麼?”陸承偉大笑起來,“我的天雄哥,這個簡單的問題,可不該由你來提。

    不過我還是願意回答。

    西平是個有四百多萬人口的大都市,自古以消費業發達著稱于世,哪個行當不能造就出億萬富翁?人說吃在西平。

    每年公款吃掉的兩千個億,西平恐怕要占去幾十分之一。

    做餐飲不如你做商業零售賺錢?當然,我的主營并不是搞餐飲了。

    盡管我已經控股了一家三星級酒店。

    做餐飲太麻煩了,點鈔票就能把人煩死。

    我的主營還是搞金融。

    我喜歡這種高雅而刺激的掙錢方式,隻要看準了,一筆生意就是一個億萬富翁。

    我不是答應救陸川的國有企業于水深火熱之中嗎?我要去西平坐鎮指揮打這個戰役。

    ”說罷,低頭呷一口茶水,“你幹嗎這樣看着我?确實是我自己要買這些企業。

    天雄,一兩億的項目,我還用不着找銀行貸款。

    當然,在事情有眉目之前,我不會說是我自己要買這些破爛貨。

    我做這個項目,當然是要賺錢了。

    我很喜歡錢。

    如果一切順利,一年半以後,這個項目将給我帶來一個億的純利潤。

    ” 史天雄感到震驚了。

    對面的陸承偉,确實不是那個離群索居、偏愛玄想,十三歲時愛上鄰居家姑娘的敏感憂郁的少年了。

    對面的陸承偉,也不是那個敢從雲南知青兵團逃走的孟浪青年了。

    這個孩提時的玩伴、少年時的密友、社會關系中的小舅子,已經成為一種新生力量的代表性人物了!他買那些縣辦小企業到底要幹什麼?史天雄猛然間想起陸承偉花八十八萬找出的信封和郵票,打個冷顫說:“承偉,你不要打着爸爸的旗号……”陸承偉接道:“搞非法的勾當,對不對?我說過,我是共産黨人的兒子,我深愛這個政權和祖國。

    我掙來的每一個銅子兒,在中國現行的法律法規面前,都純潔得像初生的嬰兒。

    當然,爸爸的身份和影響力,會為我做成這件事創造出很多便利條件。

    對我的競争者來說,有些不公平。

    這隻能怪他們的父親們,陸震天們提着腦袋打江山時,他們享受着老婆孩子熱炕頭的天倫之樂。

    最終,這又是公平的。

    ” 史天雄隻能擺出兄長的身份,嚴肅地說:“承偉,我是你的兄弟,你的姐夫,同時,也自認為是一個有二十六年黨齡的真正的共産黨員。

    我也很感幸運,能在西平近距離欣賞你表演金融魔術。

    你現在手中掌握的巨額資本,是不是像你标榜的那樣純潔,我管不了。

    在西平,你玩魔術時可要拿出真功夫。

    我有可能會戳穿你騙人的把戲。

    ”陸承偉笑道:“中共有六千萬黨員,像你這種聖徒級的,可能已經不多了。

    我很榮幸,這次操作能由你這樣的人監督。

    這肯定會讓我進步的。

    ” 第二天,陸承偉專門回了一趟家,對陸小藝說道:“姐,你不要擔心天雄會樂不思京。

    昨晚,我們深談一次,我可以大膽預言,最多一年,你的丈夫隻能選擇打道回府。

    因為嚴酷的市場,理想主義者和浪漫主義者難有立足之地。

    多做做爸爸和大哥的工作,給天雄留條後路吧。

    ”陸小藝說了自己的擔憂,最後提出要求說:“小弟,你去西平,幫我了解一下這個‘都得利’商業零售公司是個什麼東西。

    ” 春節剛過,陳東陽代表部黨組向史天雄宣布了一項決定:同意電子信息部原組織計劃司副司長、原部屬天宇電子集團公司正局級特派員史天雄同志離開電子信息部,參照企業職工下崗人員處理辦法,保留公職,每月發給下崗生活補貼三百元。

    史天雄拿着黨組決定看了又看,問道:“下崗?我遞交的是辭職申請。

    ”陳東陽闆着臉說:“黨組成員都不是南郭先生。

    你也不是屈原和李