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45章 梅毒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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都在樓上有一個自己的房間。

    樓下的大廳一到晚上就亮起明亮的燈火。

    樓上飄蕩着姑娘們身上的香氣,樓下,是酒,是大鍋煮着的肉和豌豆的香氣。

    大廳中央,一個金色的喇叭,靠在一個手搖唱機旁,整日歌唱。

     師爺說:“由他們去吧,他們的時代已經完了,讓他們得梅毒,讓他們感到幸福,我們還是來操心自己的事情吧。

    ” 黃師爺還給我講了些有關梅毒的故事,講完過後,我笑着對他說:“起碼三天,我都不想吃飯了。

    ” 黃師爺說:“對人來說,是錢厲害,但卻比不過鴉片,鴉片嘛,又比不過梅毒。

    但我要跟你說的不是這個。

    ” 我問他想說什麼。

     他提高了聲音,對我說:“少爺,他們來了!” “他們來了?!” “對,他們來了!” 我問師爺他們是誰。

    他說是漢人。

    我笑了,聽他那口氣,好像他自己不是漢人,好像我的母親不是漢人,我的鎮子上好多鋪子裡呆着的不是漢人,妓院裡有幾個姑娘不是漢人。

    聽他那口氣,好像我壓根兒就沒有見過漢人。

    我自己就是一個漢族女人的兒子嘛! 但是,他的神情十份認真,說:“我是說有顔色的漢人來了!” 這下我懂了。

    沒有顔色的漢人來到這個地方,純粹隻是為了賺點銀子,像那些生意人,或者就隻是為了活命,像師爺本人一樣。

    但有顔色的就不一樣了。

    他們要我們的土地染上他們的顔色。

    白色的漢人想這樣,要是紅色的漢人在戰争中得手了,據說,他們更想在每一片土地上都染上自己崇拜的顔色。

    我們知道他們正在自己的地方打得昏天黑地,難分高下。

    每個從漢地來的商隊都會帶來報紙,因為我有一個智慧的師爺,像愛鴉片一樣愛報紙。

    看不到報紙,他煩躁不安,看到了,他長籲短歎。

    他總是告訴我說:“他們越打越厲害了。

    越打越厲害了。

    ” 黃師爺過去做過省參議,因為反對打紅色漢人落到這個地步,但他又不高興紅色漢人取得勝利。

    那陣,在我們這地方,老百姓中間,都在傳說漢人就要來了。

    書記官說過,老百姓相信的事情總是要發生的,就算聽上去沒有多少道理,但那麼多人都說同一個話題,就等于同時念動了同一條咒語,向上天表達了同一種意志。

     師爺總是說,他們還互相攔腰抱得緊緊的,騰不出手來。

    但現在,他突然對我說:“他們來了!” 我問師爺:“他們想見我?” 師爺笑了,說這是真正的主人的想法。

     我說:“好吧,叫他們來吧,看看我們喜歡那一種顔色。

    ” 師爺還是笑,說:“少爺的口氣好像女人挑一塊綢緞做衣服一樣。

    ”他說,這些人他們是悄悄來的,他們誰也不想見。

    他們還不想叫人知道自己是有顔色的漢人。

     我問他又是怎麼知道的。

     他說:“我是你的師爺,我不該知道嗎?”這種口氣,我是不高興聽見的,他見我的臉變了顔色,便改口說,“少爺忘了,過去你的師爺也是有顔色的,所以,見到他們我就認得出來。

    ”我問這些人想幹什麼。

    師爺叫我回去休息,說這些人現在還不想幹什麼。

    他們隻會做我們準許做的事情,他們會比鎮子上的其他人還要謹慎。

    他們隻是來看,來看看。

     我回去休息。

     睡着之前,我的腦子裡還在想:梅毒。

    還在想:他們。

    想到他們,我打算明天一起來就上街走走,看我能不能認出哪些漢人是有顔色的。

     這天,我起得晚,心裡空蕩蕩的,就覺得少了什麼。

    少了什麼呢?我不知道。

    但我就是覺得少了什麼。

    我問下人們,今天少了什麼,他們四處看看,比如我身上的佩飾,比如我們擺在樓裡各處的值錢的器物,告訴我,沒有少什麼。

     還是索郎澤郎說:“今天,太太沒有唱歌。

    ” 大家都說:“她天天坐在樓上唱歌,今天不唱了。

    ” 是的,太陽一出來,塔娜就坐在樓上的雕花欄杆後面歌唱。

    本來,前些時候,我已經覺得時間加快了速度,而且越來越快。

    想想吧,這段時間發生了多少事情。

    土司們來了。

    梅毒來了,有顔色的漢人來了。

    隻有當我妻子為了勾引年輕的汪波土司而引頸歌唱時,我才覺得時間又慢下來,回到了使人難受的那種流逝速度。

     今天,她一停止歌唱,我就感到眩暈,時間又加快了。

     土司們都還沒有從街上的妓院裡回來。

    下人們陪着我走出房子,在妓院裡沒有用武之地的女土司用陰鸷而得意的目光望着我。

    四處都靜悄悄的,我的心卻像騎在馬上疾馳,風從耳邊呼呼吹過時那樣咚咚地跳蕩。

    土司們從妓院裡出來,正向我們這裡走來,他們要回來睡覺了。

    在街上新蓋的大房子裡,時間是颠倒的。

    他們在音樂聲裡,在酒肉的氣息裡,狂歡了一個晚上,現在,都懶洋洋地走着,要回來睡覺了。

    看着他們懶懶的身影,我想,有什麼事情發生了。

    後來我想起了昨天和黃師爺的話題,便帶着一幹人向街上走去。

    我要去認認那些悄悄來到這裡的有顔色的漢人。

    走到橋上,我們和從妓院裡出來的土司們相遇了。

    我看到,有好幾個人鼻頭比原來紅了。

    我想,是的,他們從那些姑娘身上染到梅毒了。

     我笑了。

     笑他們不知道姑娘們身上有什麼東西。