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0章 新教派格魯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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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 這句話太叫翁波意西吃驚了。

    他平生第一次聽見一個人敢于大膽宣稱自己不相信至尊無上的佛法。

     大少爺騎着馬跑遠了。

     翁波意西第一次發現這裡的空氣也是不對的。

    他嗅到了煉制鴉片的香味。

    這種氣味叫人感到舒服的同時又叫人頭暈目眩。

    這是比魔鬼的誘惑還要厲害的氣味。

    他有點明白了,那個夢把他自己引到了一個什麼樣的地方。

    沒有做出一點成就,他是不能再回到聖城去了。

     他長歎了一口氣,這口氣又深又長,顯示出他有很深的瑜珈功力。

     翁波意西沒有注意到門巴喇嘛來到了身後,不然他不會那樣喟然歎息。

    門巴喇嘛哈哈大笑。

    翁波意西不用回頭就知道是僧人的笑聲。

    他聽出來這人雖然想顯内力深厚,前一口氣還可以,下一口氣就顯出了破綻。

     門巴喇嘛說:“聽說來了新派人物,正想來會上一會,想不到在這裡碰到了。

    ” 翁波意西就說了一個典故。

     門巴喇嘛也說了一個典故。

     前一個典故的意思是說會上一會就是比試法力的意思。

     後一個典故是說大家如果都能有所妥協,就和平共處。

     結果卻談不到一起,就各自把背朝向對方,走路。

     第二天,他便把客房的鑰匙拴在腰上,下到鄉間宣教去了。

     查爾斯則在房裡對土司太太講一個出生在馬槽裡的人的故事。

    我有時進去聽上幾句,知道那個人沒有父親。

    我說,那就和索郎澤郎是一樣的。

    母親啐了我一口。

    有一天,卓瑪哭着從房裡出來,我問她有誰欺負她了,她吞吞咽咽說:“他死了,羅馬人把他釘死了。

    ” 我走進房間,看見母親也在用綢帕接眼睛。

    那個查爾斯臉上露出了勝利的表情。

    他在窗台上擺了一個人像。

    那個人身上連衣服都沒有,露出了一身曆曆可數的骨頭。

    我想他就是那個叫兩個女人流淚的故事裡的人了。

    他被人像罪人一樣挂起來,手心裡釘着釘子,血從那裡一滴滴流下。

    我想他的血快流光了,不然他的頭不會像斷了頸骨一樣垂在胸前,便忍不住笑了。

     查爾斯說:“主啊,不知不為不敬,饒恕這個無知的人吧。

    我必使他成為你的羔羊。

    ” 我說:“流血的人是誰?” “我主耶稣。

    ” “他能做什麼?” “替人領受苦難,救贖人們脫出苦海。

    ” “這個人這麼可憐,還能幫助誰呢。

    ” 查爾斯聳起肩頭,不再說話了。

     他得到土司允許漫山遍野尋找各種石頭。

    他給我們帶回來消息說,翁波意西在一個山洞裡住下來,四處宣講溫和的教義和嚴厲的戒律。

    查爾斯說:“我要說,他是一個好的僧人。

    但你們不會接受好的東西。

    所以,他受到你們的冷遇和你們子民的嘲笑,我一點也不奇怪。

    所以,你們同意采集一點礦石我就心滿意足了。

    ” 這家夥的石頭越來越多。

     門巴喇嘛對土司說:“這個人會取走我們的鎮山之寶。

    ” 土司說:“你要是知道寶在哪裡,就去看住它。

    要是不知道就不要說出來叫我操心。

    ” 門巴喇嘛無話可說。

     土司拿這話問濟嘎活佛。

    活佛說:“那是巫師的說法。

    他的學問裡不包括這樣的内容。

    ” 土司說:“知道嗎,到時候我要靠的還是你不太古舊,也不太新奇的新派。

    ” 活佛并不十分相信土司的話,淡淡地說:“無非是一個心到口到吧。

    ” 第一場雪下來,查爾斯要上路了。

    這時,他和翁波意西也成了朋友,用毛驢換了對方健壯的騾子。

    他把采下山來的石頭精選了好多次,裝在牛皮口袋裡,這會兒都放到騾子背上了。

    幹燥的雪如粉如沙。

    查爾斯望望遠山,翁波意西居住的山洞的方向,說:“我的朋友喂不活自己的大牲口,但願他能養活自己和溫順的毛驢。

    ” 我說:“你是因為毛驢馱不動石頭才和他換的吧。

    ” 查爾斯笑了,說:“少爺是個有趣的人。

    我喜歡你。

    ” 他把我擁進懷裡,我聞到他身上十分強烈的牲口的味道。

    他還對着我的耳朵小聲說:“要是你有機會當上土司,我們會是很好的朋友。

    ”那雙藍色的眼睛裡,充滿了笑意。

    我想,他是沒有看出來我是個傻子。

    其他人也還沒有來得及告訴他我是傻子。

     查爾斯分手時對土司說的話是:“我看你還是不要叫那樣虔信的人受苦才好,命運會報答你們。

    ” 說完,他戴上手套,拍拍騾子的屁股,走進無聲飄灑的雪花裡。

    他高大的身影消失後好久,騾子的蹄聲才消失。

    大家都像放下一個巨大的包袱似地長長地吐氣。

     他們說,特派員該來了,他會在大雪封山之前來到的。

     而我想起了翁波意西。

    突然覺得做傳布沒人接受的教義的僧人很有意思。

    身邊一個人也沒有,隻有毛驢在身邊吃草,隻有雪在山洞口飄舞着,如一個漂亮的簾子。

    這時,我體會到一種被人,被整個世界抛棄的快感。